这是一种搏命的赌注，烛龙不在乎自己这条命，显然有他人在乎。只要那人不想让烛龙消失，他就会任其将自己自困于这种逼仄而不与外界相通的深穴。
檮杌料想不到这位面容宽厚的龙族竟有以命相搏的勇气，而这个人正是天尊念念不忘的至亲之人。思及这处，檮杌偏过头看身旁的天尊，那张姣美的脸庞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气息浅浅却又给人一种急欲爆发的错觉。
而天尊则盯住那个曾经将尚是孩童的自己抱入怀中的人，那个成为自己千百年来心结的人。他不像是他的父，也不像是他的仇敌。反倒像是一个同自己毫无关系的陌生龙族。
心中横亘着的巨大沟壑就被烛龙以这种冷漠的方式慢慢填满，使得天尊极少泛滥的情绪有些失控，但是以天界至尊号令天下的他又怎么肯流露出哪怕一丝脆弱？
烛龙抬起左手，细细的描摹着石壁上的纹络，那幅在石壁上的画是一副对弈图。棋布错综复杂，棋盘两边的人没有具体的五官却有着淡淡的轮廓。这画实际上是凭借极强之力将石壁的岩石刮刻而出的，棋盘上的每一子都是凹陷下去的一个细小的圆洞。棋子不分黑白，一子以石色为棋色，另一子则染着血色。
望向檮杌，烛龙的脸色倒是没有先前那般冷硬了，他沉声道：“胜非胜，败非败。得非得，失非失。”
这话与其说是讲给檮杌听，倒不如说是烛龙想要告知天尊的话。只不过这天尊的长相同那人入魔前太过相像，纵使时间漫长如斯，烛龙也难以忘却那个人施加在身上的重创和深痛。
那个人上次来自己这里已经是千年以前，那时他们那盘残棋已经搁置了更久。那人的半张玉公子面似笑非笑的望着自己，眼神带着幽邃的恨意。他立起食指，在石壁上刻出棋盘，为了区分棋子颜色，甚至将手指咬破，让鲜血伸进点出的凹处。
这盘棋带着两人间的情仇和恩怨，每每一方处在濒临惨败的局面之时，就又会出现新的境况以至于扭转了乾坤。
在同不言不语的烛龙下完半盘棋之后，性格狂傲的贤德则信誓旦旦的道：“我终究会赢。”蹁跹的红衣如同飞入绿丛香草间的蝶，就这样消失不见……只是没想到这人为赢自己的方式竟然是逆天。
玄火君向几位仙官讨要了些稀奇珍宝，正放在手中翻来覆去的掂量着。最近血灵玉同天尊一同去西北之深海，自己无人干扰倒也乐得清静。通往自己居所的路途恰巧要经过莲池，此时的天界正如人间之夏温暖宜人的紧，池中的莲花也正开得兴起。
天界在大战之前总是如同不露声色的一潭死水。玄火君想着，唉声叹气的望着因被清风吹拂而摇曳生姿的莲。如果天界胜了，倒也省心。若是败了，自己那些个心肝宝贝似的积蓄该作何处理。
在心中细数自己的宝贝藏在居所的哪个角落，按照作用名称仔仔细细的排列了一遍。那种宝物握在手中的感觉总是让人愉悦的，远远望着摸不着才叫人心急，不过得不到的，他玄火君向来也不喜欢多多去想。
玄火君爱怜的抚摸着被自己窝在怀中的紫金香炉。那小东西不过是巴掌大小，但是镂空和浮雕都刻画得极为精致，最重要的是着紫金香炉可以用来储存一些奇效的丹药，听说长放于炉中会让药效更显持久。
天莲池边有一纳凉亭榭，木构的黛瓦顶，飞檐翘起。每当天莲圣母在天池这处招了雨，细密如丝的雨水就会顺着飞檐抛出微微的弧形，确实好看。只是这幽雅静逸的亭榭留有玄火君太多记忆，让他总会莫名的陷入一种属于过去的难过思绪当中。于是，玄火君索性避开这处，每当他身揣宝贝从这里路过，都恨不得疾步如飞，连不留意的眼神都不愿停留。
亭榭中一个穿着仙童宝蓝色衣衫的少年奶声奶气问着身旁要年长于自己的仙童：“如果咱们中一个成为了天尊，那另一个人呢？”
那尚存稚气的仙童显然没有注意池边的石板路上正有一位匆匆的过客，他用一直微胖柔软的手掌托起下巴，认真地看着旁边那个总是板着脸的师兄，不知不觉中声音也稍稍显得大了些。
那个一本正经的仙童望了他一眼，认真道：“不知道。”
玄火君耳聪目明，草叶摩擦的微响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更别说是两个娃娃的对话了。那两个仙童的话就这么一丝不落的落入他耳中，熟悉得让他有种晴天霹雳的冲击感，让他十分不巧的被旁边的石块绊了一下。
狼狈得抱着怀中的宝贝，玄火君心神不宁的望了那亭榭一眼。如潮的记忆就这样吞没了他。
“贤德，你说若咱们中有一个人成为了天尊，那另一个人呢？这个送给你。”活泼好动的少年弯起湿漉漉的袖口，他的手里执着一只盛放的莲花，粉中透红的莲瓣上还滚动着溜圆清澈的水珠。
一脸忧郁的漂亮少年望着远方的绿荫，不冷不热的回答：“不知道。”
第五十三章
烛龙微微阖目之时，静蓝的水面也跟着变成暗色。看来外面是渐渐黑了。烛龙似乎也不在意，拖着长长的铁链踱步到石床旁边，他的动作很自然，步履不沉重也不拖沓。他利索的和衣翻身上床，徒留一个暗色的背影给天尊。
石桌被山洞顶端滑落下来的水珠打湿，在触到石板之际悄然溅开。而立于石桌中心的烛台则兀自闪现着微茫，淡淡的黄色将洞中的阴郁氛围晕开，平添一份暖意。
檮杌看着天尊不甘而又气恼的神情，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努起嘴示意他和自己一起离开。
望了望烛龙的背影，天尊颦起眉，他觉得他静默的背影像是画卷之上轻描淡抹的浅影，有着厚重笔墨的渲染却又流露出如烟如雾的苍凉感。烛龙的质朴素色衣衫轻堆在石床之上，贴着潮湿石床的衣料吸纳了微凉的水，在衣服之上染出几片深色的水渍。
看到烛龙，檮杌才了解天尊这种自尊又有些木讷的性格究竟像谁。这两个人连睡姿都是一样的，静静的侧卧在那里，呼吸也浅得让人难以察觉。像是睡了，又像是没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