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尊这才偏过头回应着檮杌的动作，他略显艰难的点点头，白皙的脸被烛火映出淡淡的暗黄，眼睛不似以前那么冰冷如霜，倒像是蓄满了过多情感而溢出的深潭。
“烛龙，我……走了。”父子相见既没有相见欢，也没有喜得欢聚的欣然之情。寥寥几句牛头对不上马尾的话，让就是旁观者的檮杌也觉心寒。他只觉得故事太多的人善于隐藏自己，却没想到对自己至亲之人也要画沟为界。
檮杌同天尊并肩照着原路返回，海水暗了下来，山洞中也更显幽邃难见。檮杌似乎听见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脚步也跟着一顿。
如同刚来那般，檮杌的大掌中拖着一闪耀火焰，将黝黑的洞口照的亮堂堂如同白昼。天尊每一步都极稳，就算踩在光滑粘腻的藻荇之上也不打滑。檮杌故意缓步走在天尊之后，看着这位高挑天帝的沉稳姿态。
从前他看这傲慢天尊向来不顺眼，只觉得他每个不经意的动作都带着一种可憎的神气。如今表白了心意，却觉得这人举止之中都带着一种惹人的姿态。
似乎觉得身后的脚步声慢下来了许多，天尊倒也不急着朝前面走了，静静地立在那里，既不回头望也不出声催促，停在那处等着身后之人。
没料到天尊会等自己的檮杌只觉得方才的心绪都被打乱，一颗心也跟着没来由的蹦动起来。不能忍受自己没来由悸动的檮杌，只得挂上凶戾的神色，粗声道：“怎么？”
“等你。”天尊回答。他心中有些失落，他想到刚刚同烛龙相见却这样寥寥收场，他心中还深藏着很多疑问，那些他想知道却又在最后一刻毫无勇气说出口的问话。
檮杌跟上前去才发觉天尊的表情似乎不太好，粗糙心思的他觉得带着这么一副脆弱神态的天尊倒有些像被欺负了的女娘，但是心里却还是不禁跟着焦虑起来。
“你难过？”檮杌干脆揽着天尊的肩膀。对于他来说，两个人之间似乎达成了一种默契，以及一种没有道明的关系。
虽然被这突如其来的接触弄得有些诧异，天尊却并未推拒，颦起细眉道：“没有。”
知道他并未说真话，檮杌倒也不揭穿。他的掌心感受着天尊细凉的衣料，凑到他耳边，低声道：“烛龙有自己的苦衷。”
天尊似乎也没有意料到檮杌居然会正正经经的和自己说这件事，又被他微热的气息扰乱了心绪，正欲说些什么。就见自己的衣摆竟然燃烧了起来。
显然是檮杌只顾着同天尊亲热，执着焰火的手掌不慎蹭到天尊衣摆。两个人之间的微妙氛围被这团火冲散，檮杌也讪讪的将搭在天尊肩上的手移开。
睨了檮杌一眼，天尊恢复常态的清冷声音传来：“你的兽力还没有恢复？”
细细咀嚼这句话中的意味，檮杌觉得自己显然又被天尊击到了痛处。没有能力的自己又如何能同天尊并肩作战。
檮杌凶气十足的哼了一声，鹰眼也眯出不快的弧度，他将手心朝地轻覆一下，手中的烈焰就在缕缕细烟中消逝。索性他和天尊都摸着黑走。
暗中似乎总会增添一种神秘感，两个人保持着一点距离，却能够清楚地听到对方的脚步声或是擦动衣服的声音。脚下湿滑的地面也让两人的步子变得谨慎细微起来。
虽然知道檮杌是故意的，天尊却也不气，在这种暗处他能辨清轮廓，而檮杌这上古凶兽则是难以夜视的。
檮杌将焰火熄了，显然有些自作自受。他的两只眼睛甚至连方向都难以看清，只得凭借自己敏锐的听力来分辨下一步的落脚点。
天尊似乎料到了这点，便将脚步放轻，不给檮杌分辨的机会。天尊显然不认为自己的举动是多么孩子气。
感觉自己被算计了的檮杌又硬着头皮不去将那团焰火点燃，他无法辨清熟悉的声音来处，且被石壁上时不时滑落下来的水滴扰乱着，一时竟然分心得怔在那里。
一只微凉的手在黑暗中摩挲过来，轻轻扣住檮杌的手腕，他们两个不像是至尊无敌的天帝和桀骜不驯的上古凶兽倒像是两个相互依靠的孩童，在不见五指的幽暗石洞中寻找着出口。
檮杌的手心有些发烫，他感觉那凉凉的手指正圈着自己的手腕，他抬了抬手，反手握住天尊的手掌，将那只手包裹在掌心。
不使用任何灵力和兽力，就好比山间野屋中不用任何蜡烛木柴。失去了凭借之物还能紧系在一起的，恐怕才是真情真爱。
当天尊抬起另一只手触碰着石洞洞口罩着的水膜时，他忍不住道：“喂，我们出来了。”原本微凉的手被檮杌的体温暖成温热，甚至连心里也随着烫了起来。
檮杌忽然掩起天尊的眼睛，将他揽入怀中，道：“信老子一次，我带你从这深海出去。”言罢，以弯刀劈开有型的水帘，像那暗蓝深邃的海水中轻松一跃。
世上没有传言道上古凶兽檮杌有着御水的能力，这自然是因为檮杌的水性根本不值得一提。当檮杌怀中抱着天尊猛冲出去的时候，就被阻力极强的海水弹回原处。檮杌看着配合着闭上眼的天尊，暗暗的使出兽力……
当檮杌湿漉漉的躺在绿洲的矮草当中时，他看到浑身未染一点一滴水的天尊正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
夜已经深了。被绿洲中心处参天大树树摆遮掩的星光也悄悄地透过树干枝叶中的罅隙晃晃的映在檮杌脸上。檮杌心里一窘，面上却假装若无其事，随口问道：“看老子做什么？”
“你输了。”天尊盘起腿坐在距檮杌不过几尺之处，冷然的声线像是在陈述着什么事实。
“我赢了。”檮杌觉得被海水淹过的自己，浑身都咸湿粘腻。但是心里却又美滋滋的，他赢了，赢的是天尊对他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