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勾画的蓝图没有吸引林康,他仍是面无表情,默默地喝着酒,目光毫无意义地盯着一点。
金皓晨垂下头,轻声说了句,“林康,对不起,是我欠了你们的。”
“我不怪你了。”林康的声音低沉,语气淡得仿佛是对陌生人说话。
安德实在受不了这气氛,“老林,你就给个痛快话吧,要真想把他大卸八块了,哥们替你下手,反正这儿除了咱三也没别人,做了他后拉到郊外陈尸,你看行不?”
一滴冷汗滑过金皓晨额角,他们这是在干嘛,在他家,吃着他买的酒菜,讨论着怎么干掉他?这还有天理不?
“他表哥不是知道我们在他家喝酒吗?你把他杀了,怎么跟人交待。”林康喝一口酒,玩笑话说得煞有介事。
“嗨,我怎么把这一茬给忘了,没关系,咱们埋伏在这,等晚上他表哥回来再把他一块做了,这就神不知鬼不觉了。”
金皓晨气得拍桌子直嚷,“你们有完没完啊,至于吗,我是杀你们全家了还是拐你们老婆了,有那么大的仇吗,还非得给诛九族啊!”
林康卟哧一声笑出声来,安德松一口气,“总算把您老逗乐了,不容易啊!”
林康扔掉手中的空罐子又重新开了一瓶,“有时候真想像言哥说得那样,好好跟你干一架。”
金皓晨异常认真地说,“行,你打吧,我不会还手的。你尽管打,打到你消气为止。”
林康嘴角扯出个苦笑,“就知道你会这样,那打起来还有什么意思。而且,我不能打你。”
安德不解,“为什么不能打他?”
林康捏着啤酒罐的手微微使力,寂静的屋子里传来几声清响。
“我和我爸的关系没有跟你们说,你们应该一直以为是父慈子孝吧,”两声自嘲的笑后,他淡淡地说,“我是从小被打大的,在他看来棍棒底下出孝子是真理。考了99分要打,被同学欺负了要打,丢了几块钱要打,当了班干部也要打。”
“为什么?”安德快被他“打”蒙了。
“因为那会耽误学习。”啤酒滑过舌头时,满嘴苦涩。“我把对他的恨埋在心里十六年,十六岁以后他没再打过我一次,不是不想打,而是我再也没有给过他那种机会。还记得那次他把长条棍举得老高,正要挥下时,我抬手抓住棍子另一端,眼神凶狠地瞪着他,说了句最残忍的话。我对他说,你再敢打我一下,我就弄死你。我爸一愣,棍子就这么被我用劲夺了去,他一个趔趄,身子前扑摔在地上,我没有再看他一眼,扔掉棍子,走出家门。这就是我为什么明明是本市人却高中三年都住校的原因。整整七年我没回过一次家,没跟我爸说过一句话。卖房子的事也没跟他们商量,偷偷就那么干了。还是小因,哭闹着到我家去要求评理,他们才知道。我妈打电话叫我过去,鼓起勇气走到家门口,就听我爸说,他后悔在我小时候没打死我,让我活着祸害别人。一个连父母都敢打的畜生,怎么不快点去死。我站在门外,全身冰凉的,我告诉自己,一定要成功,我会把赚的第一桶金全部拿来砸到他脸上,告诉他我从没稀罕过有他这个父亲,到他死那天也不会回来给他送终。别这么看我,我就是这么想的。如果不是金皓晨,我想我和他的关系会一直这样下去。”
“不是吧,”安德拿手拍了拍金皓晨的背,“你小子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了,从实招来。”
金皓晨用力咽了口唾沫,回想当时初去林康家时,刚一报上林康的名,就被暴跳如雷的老爷子拿扫把给扫了出来。也亏得他有百折不挠坚忍不屈永不放弃的大无畏精神,一次次找上门一次次挨骂受挫一次次在失败中总结教训,久而久之,他也找到了对付老爷子的办法。用哄的。
不说人都是越活越回去的吗,老小孩老小孩也是有一定道理的。
投其所好,先瓦解他的心理防线。
用心感化,让他主动敞开大门。
他和老爷子谈了很多,谈和林康一起上高中那几年的点滴故事,谈他小小年纪在外打工的艰辛,谈他怀着满腔热忱创业却屡屡受挫的痛苦。
老爷子不是没有感觉的,他相信那紧锁的眉头和绷紧的面部表情都缘自对林康的担忧和愧疚,那一句句“他活该”只是为了掩饰内心的激荡。
不然,老爷子不会在第二天天未亮时就打来电话邀他一同晨跑。
五十几岁的老人家身子骨极是硬朗,健步如飞。倒是苦了跟在他后头的金皓晨,几圈下来便气喘如牛。要说大学期间也常和同学一起打打篮球什么的不该是这体质啊,主要是毕业后的这几个月把身子彻底搞废了。主业是电脑,副业是吃饭睡觉,总之一句话能宅便宅,即使现在上了班也是出门打车,换个地方宅而已。
久未运动的身子哪经得起突然的这样折腾,没趴下是万幸了。
奇怪的是这次金皓晨喘了好久也没听到老爷子惯有的嘲讽。
他转过头看见老人家微微气喘地站在路边,一双犀利的眼眸正遥望远方。
这一次换老爷子对他说了很多。
他的教育方式缘自父亲,从小也是没少挨过打,那个年代的孩子都特听话,他也从没因挨打而痛恨过自己的父亲。相反的,他因此更加尊敬自己的父亲,有种以他为天的感觉,他想把这种感觉强压给自己的孩子。
很难理解林康的恨,把这一切都归绺于他的劣根性,却从没反思过
金皓晨上前一步说,叔叔,您就承认吧,您做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