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狠狠剜了他一眼。
他说,您别瞪我,我脸皮厚如城墙,您不是没领教过。再瞪也没用。我说您错了不是没道理,您想啊自古以来哪个朝代的灭亡不是昏君无德,残暴百姓,所谓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想当年日本鬼子侵略中国,要照您那道理,我们中国人是不是该乖乖送上刺刀,说爷您来刺我吧,您越刺我越痛快,完了我还得对您歌功颂德,无限爱戴。您说我多有病啊!
当然,我不是说您就是昏君是小日本,我的意思是啊这教育孩子是要讲究一定方式方法滴,这该打的时候就得打,您打多狠都没关系,没几个孩子会因为挨了几顿打而痛恨家人的,那才真正白眼狼。可这什么事都要有个度不是,您不能做错了打做对了也打,吃饭要打睡觉要打,早上打醒晚上打睡,您这不就法西斯了吗!
老爷子忽然嗷出一嗓子,我有你说得那么过份吗!
金皓晨掏掏差点被震聋的耳朵,有没有您心里,林康心里都清楚。您也别那么大火气,我说这些还不都是为了你们爷两好。其实很多时候孩子需要的都不是一顿打,能从挨打中接受的教训那是少之甚少,如果你能在他各种受挫时送上的是一碗热汤和几句关切鼓励的话,我相信绝对比您打他一百顿还有效。
金皓晨拍拍老爷子的肩,无限感慨地说,老人家,孩子是要哄的。做错了可以打,做对了那是一定要夸的,哎呀宝贝,你真是太棒了,太聪明了,太可爱了。下次记着遇到这种事还要这么做。爸爸太爱你了,来,跟爸爸亲个。
78.
林老爷子眯起细长的眼眸,其中蕴含危险无数。
金皓晨扯扯脸皮,嘿嘿,我开玩笑的,总之,就是那意思,该夸就夸该骂时才能骂,您想啊,要是林康的爷爷活到今天,每天拿个大扫帚猛拍你的头,从早拍到晚,您能乐意吗?哎呀,叔叔我错了,您别打了,哎哟,疼死了,您怎么还这样啊,我说这么多都白说了啊,哎哟,还打……
方法不是什么聪明的方法,有些话林康也不是没说过。可很多时候,我们都是当局者迷的。往往最不能接受的话就是从最亲的人口中说出来的。一次次的忽视,或把说出反驳语言的亲人当成了恶人,故事也在往最坏的方向发展。
当有一天有一个完全不相干的人站出来说出这些话时,我们才能彻底清醒。
原来,真的是错了吗
真的,错得太久了啊!
于是反思,如果当初换一种方法,还会走到今天这种局面吗
老爷子反思了很久,结果是,他拿起了话筒想给儿子拨一个电话。
可他想不起号码,脑子里完全没有那一串数字。
不是他记性不好,他可以记住全单位所有人的电话,可独独自己的儿子——
那是因为,他从没打过。
儿子离家八九年了,他一次也没去看望过,也没在妻子打电话过去时想到问一问他过得好不好,只是一个劲地埋怨,活该,自找的,饿死在外面才好。
有这样的父亲,的确是该痛恨的啊!
老爷子拿着话筒生平第一次落泪,在无人的家里,哭得像个孩子。
第二天,他叫来了林康,亲自下厨做了几个菜,烧一碗其实挺难喝的汤。
他给儿子夹菜,装作不经意地问他现在住哪,实在扛不住就回家来吧,不缺他一双碗筷。妻子笑着对林康说,今天的饭菜全是老头一个人做的,都是他最爱吃的。
林康什么话也没说,大口吃着饭菜,将那碗挺难喝的汤喝了个精光。
临走前他对着坐在电视前的父亲的背影喊了一声,爸。
明显感觉到老人的身子一僵,他接着说,他想回家。
林康一口气喝光罐中所剩的啤酒,缓过气来时,轻声说了句,谢谢。
这两个字对金皓晨来说是多么宝贵,他垂下头,将喜悦和感动统统藏进了心里。
谢谢,这两个字他也想对另一个人说。
安德一肘子捣在他腹部,“少在这得意了啊,老林原谅你了我可没呢,说,你给我爸吃了什么迷魂汤,他一个劲要我把你带回家,那架势好像认定你就是他未来儿媳妇似的。”
“去,”金皓晨没好气地冲他。
林康难得笑出声来。
这顿酒喝到言研快下班才散场,金皓晨将两个醉鬼送上计程车,林康从车里探出脑袋,一双醉眼似笑非笑,突然问他,如果有一天,你中了五百万,最想干什么?
金皓晨想了想后说,开一家幼儿园。
幼儿园?林康皱起眉,太不像你的风格了。
金皓晨笑,的确,不是我的风格。不过,我想帮那个人,实现他的愿望。
言研走出小饭馆,一个身子有些摇晃的人影立在路边。
他走上前,扶着他一起回家。
金皓晨比他高出半个头,明明喝得不高,却有些依赖这种被搀扶被呵护的感觉,他尽量使脚步显得凌乱,身子稍稍偏向言研。
言研吃力地扶着他往前走,口中不断埋怨,不能喝就别喝那么多了,喝多了就别出来了啊,到底是你来接我下班还是我接你啊,金皓晨!
被点到名的男人对着繁星点缀的夜空偷着笑,言研,越来越爱唠叨了。
爱唠叨的言研,会在吃饭时训斥他的挑食,在玩游戏时责怪他不知道收衣服,在喝咖啡时啰嗦他不懂爱惜身体。
爱唠叨的言研,会在他生病时一次次发来短信提醒他该吃药了,在对着小饭馆众人滔滔不绝时眼光不由自主地望向他,会不厌其烦地对他说,谢谢,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