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儿。”战三儿垂下眼,盯着小五的眼睛说道:“其实我舍不得你走,也舍不得打你。”
小五一瘪嘴,似又要哭,吓得战三儿连忙支起身体:“你别他妈哭了!我一看你哭比我自己哭还难受呢!快快快,宝儿,你别哭!”他翻身从小五身上下来,仍将他搂回怀中抱着,细心地抚摸着他的背脊:“我们家五儿那么大小伙子了,哪儿成天哭哭哭的啊?回头成小花猫儿了。乖,不哭啊。”
“三哥。”小五很舒适地窝在战三儿怀里,捏着他的手指头玩弄。“我没想哭啊,我是吸鼻涕呢!”
战三儿气得咬住他的脸蛋,狠狠地咬了一口:“他妈的小王八蛋,你吓死我了!”
小五笑着抱住战三儿的胳膊,从他怀中滚出去,大大张开双臂:“三哥,来!”
“来干嘛?”战三儿侧着身体,屈着胳膊撑住脑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来要。”
第33章
上山下乡的事情很快就定了下来,按照规定,过完年小五就该走了。
战三儿心里虽很不舍却也无可奈何,只竭尽全力地给小五准备了好些东西,免他到了地方上受苦。
在战三儿为小五打算的同时,大疤拉和狗子也在为他们自己和战三儿做着打算,他们决定小五一走,也立刻带着战三儿一同逃走。大疤拉已探好了路线,打算在小五走后的当天夜里,三人扒火车逃往大西北,继而穿越边境,逃出国去。
分别的日子是在一九六八年的三月初,战三儿没有露面,只在家门口很用力地抱了小五一下,对他说:“三哥等你回来。”
大疤拉和狗子陪着战三儿他妈一直将小五送上了火车。
在火车站台上,大疤拉偷偷告诉了小五他的计划,并向他承诺:“我们会陪着三哥去接你,你踏踏实实的等我们。”
小五已想不起当日自己同大疤拉他们说了什么,只记得干妈的泪水一直没断。他握着干妈的手说了很多安慰的话也是无济于事,直到被人推着上了火车,他依然能够远远地从窗口中看到干妈站在月台上哭泣。
干妈的泪水仿佛化成了星星,在绥中的天空中看着他。小五仰面躺在海滩上,看着天空中的星星,映着暗黑色的海水,遥遥望去无边无际,像极了他对三哥的思念,像极了他对干妈的思念,也像极了他对北京的思念。
距离他从北京来到这里,已经过去了将近半年,他已渐渐适应了这里的生活。
几只小寄居蟹从小五身边爬过,一步一步地走向海里。小五希望自己能够变成一只小寄居蟹,躲在那个名叫‘战三儿’的、坚硬的壳里,一辈子也不和这个壳子分开,走到哪里都在一起,走到哪里都是家。
他爬起来,小心地捏着腿边的寄居蟹,将它们往前送了几步。
“武亚东!武亚东!”身后传来了同公社知青的喊声。
小五应了一声,最后回头瞅了一眼沙滩上的小寄居蟹,光着脚跑过去。
那知青名叫英子,是打大兴安岭过来的女知青,大小五三岁,根正苗红。因她家里有个同小五一般大的弟弟,故而从不在乎小五黑五类的出身,打小五一来便拿他当做亲弟弟一样对待。
英子拿出两个杂合面窝头递给小五:“边走边吃。”
“姐,你怎么上这儿找我来了?”小五掰了一块窝头送进嘴里。
英子挺爽朗地一笑:“你除了上这地方,能上哪疙瘩去?我来是为了告诉你,打北京来人了!你赶紧回去问问,有没有你们家的消息啊!”
小五一听这话,窝头也不吃了,撒丫子就往公社跑。英子也只好在他后面,甩开膀子追他,一前一后,远远瞧去像极了两只回巢的小鸟。
小鸟在公社门口停了下来。
他试探着喊了一声:“福贵儿哥?”
站在门口的男人回过头来,目不转睛地望着小五,声音发颤:“五哥!我可找着你了!”
难得见到熟人,小五心情颇好,笑微微走近福贵,拉他进屋:“福贵儿哥,咱进屋再说!”
福贵摇摇头,按住小五的肩膀不让他进屋,并低声同他耳语:“五哥,你跟我来。”
小五不明所以,眼见身后的英子已经追了上来,只好同她交代一声,随着福贵去了一旁的隐蔽处。福贵窥看四周,见并无他人才紧紧拉住小五的胳膊,岂料才一开口,便已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哭什么?”小五不耐烦地皱皱眉。“这不是找到我了么?”
福贵咧着嘴只顾哭,小五直喊了他好几声,才咧着大嘴喊了一句:“五哥!”
小五被他哭的心里发慌,气急败坏地吼道:“别哭了!有事儿说事儿!是不是我妈出事儿了!你他妈有话赶紧说。别让我着急!”
“不……不是婶儿……”福贵抽抽搭搭地答道。小五的一颗心刚放下来,福贵接下来的话简直就像要他的命似的那么可怕:“是三哥……是三哥出事儿了!”
“三哥出什么事了?”
“三哥他,三哥他……”福贵狠狠地抹了一把眼泪,深吸一口气,“他死啦!”
小五眼前一片天旋地转,只觉着浑身的力气尽数从头顶抽了出去,颓然地瘫坐到地上,浑身都浸在冷汗之中。福贵伸手去扶他,被他抬手拦住:“你……你给我说说,三哥怎么死的?三哥怎么会死!三哥不会死的……他不会死啊!他说他们要来接我的,他……他说他在北京等我回去的!他怎么会死,他不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