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贵见他语无伦次,两眼发直,生怕他会出事,仍弯腰去扶他:“五哥,有事儿咱起来再说,地上凉!”
“福贵儿哥,我……我起不来啊!我这两条腿都跟不是自己的似的啦!”小五任由福贵扶着,摇摇晃晃地半天也站不起来,“你别费力气啦,我是真没劲儿,起不来啦!你就让我坐着吧……”
福贵无奈,索性也一屁股坐到小五旁边:“三哥是被刘亮他们那帮王八蛋生生打死的,在宝顺家门口。”
小五是认识宝顺的,当日在学校里,多亏了宝顺照顾他,他才不至于死在学校。如今,三哥怎么会在宝顺家门口出了事?
“也不知三哥是怎么了?”福贵仍自顾自地说着,“就算当日和宝顺同一个牛棚住着,可两人也并未说过几句话。这怎么就非得上宝顺家里去看他去?他要是不去瞅宝顺那一眼,也不至于出事儿啊!”
小五问道:“宝顺怎么了?”
福贵摘下头上的帽子,攥在手里:“还不是在农场染上了病?这眼瞅着是活不了了,三哥讲义气,过去看了他一眼!谁知道宝顺他没了娘,却还有个舅舅,刚巧过来,看见三哥在,就跑去把刘亮他们找来了!”
“只三哥一个人去的?”小五瘫坐在地上,仿佛看到了战三儿被红卫兵殴打的场景。
“可不止是三哥!大疤拉和狗子也去了。要不咱哪儿能知道仇家是刘亮啊?我听说他们当天是要走了,只等着看宝顺一眼就走。”福贵叹了口气,“大疤拉这玩意儿也是个不地道的,狗子和三哥护着他逃了,他不带着人给三哥报仇不说,还在北京城里没了音信。我们揣测着他是来给五哥你报信儿来了,谁想他竟也没来!这不讲义气的王八蛋!”
小五瘫坐在地上,一言不发,心中忽然想起春节时曾同三哥提起过宝顺对自己的照顾。这样想来,三哥这当口前去宝顺家里,怕不单单只是为了‘义气’二字,更多的,大概是为了替他报恩而去。
想到这里,小五不由落下泪来——他又一次害了三哥。如今三哥已经死了,他还活个什么劲儿?倒不如也就此死了,一了百了。
福贵眼瞧着他发愣,心知不好,却也不知该如何劝解,唯有竭尽全力地安慰,只求他别再出事。他此番前来,是受了诸多玩儿主的嘱托,托他想辄把五哥请回去,带着大伙儿一块给三哥报仇。可看五哥这小模样,别说给三哥报仇了,能活着就已是很不错。
对于小五的表现,福贵不禁有些失望,认为他是扶不起的阿斗,自己这趟算是白来了。
待他回过神来,身边已不见了小五。福贵忙起身张望,正见到小五往海边狂奔而去,他大吃一惊,忙拔腿跟上。在公社门口,他碰上了刚才同小五一起回来的英子,因怕自己一个人料理不了小五,便忙将她一同叫上。
福贵两个人追到海边的时候,小五大半个身子已经进到海里,再往前走几步就要没顶了。
福贵不谙水性,心里着急却也无计可施,只在海边大声劝慰,喊他回来。
“你现在喊他还有什么用!他根本听不见!”英子一边吼着,一边脱下自己的外衣交到福贵手里,“给我拿着!你一个老爷们儿连个人都救不了,有个屁用!还得姑奶奶亲自下水去救人!”
福贵只求她快去救小五,急切地搭着笑脸:“是,姑奶奶您最能个儿了,快去救人吧!”
英子脱好外衣和布鞋,一下跃入水中,从侧面游近小五,在他背后伸手一搂他肩膀,没费什么力气便将小五拖了上来。她将小五拖到岸边,见他躺在沙滩上一动不动地装死,心里来气,劈手就是一个大嘴巴:“装什么死!赶紧给我醒过来!”
小五被她打的半边脸肿了起来:“英子姐,你……你让我死了吧!我三哥死了,我也不想活了!他都不在了,我还活着干什么?我不用活了!”
“放屁!”英子又是一个耳光抽到小五脸上,“你哥死了,你妈呢?你不是跟我说你还有个妈呢么?你哥都死了,你再死了,你妈谁管?”
想死却不得死的小五,恼得胡乱蹬腿:“让党管!让政府管!让毛主席管!反正我三哥死了,我是不想活了!我三哥一个人在下面,我得去陪他!我……”
他的话吓了英子一跳,她连忙跪在小五旁边捂住他的嘴:“别胡说!”
福贵也知其中利害,趴到小五旁边摁住他的双腿,同英子低声说道:“这怎么办?”
“劝啊!怎么办?难不成你要给他打死了算?”英子没好气地答道。
福贵应了一声,想着方才英子提起战三儿他妈,小五还有些反应,便仍同他讲起战三儿他妈:“我来前去看了看婶儿,婶儿这一下就见老了。她听说我要来找你,拿着刀拦我不许我来,就怕你也不想活了!可……五哥,你这要真是出点什么事儿,我回去怎么和婶儿交待啊?三哥已经没了,你再没了……你这不是要婶儿的命么!”
因着干妈的缘故,小五到底是去了求死的念头,可打那以后,小五似乎就变了。
大家都说,武亚东,爱笑了。
福贵在知青点附近的招待所住了两天,见小五就算带回北京也是无用,便同他告辞走了。回京后,他又托人买了些东西给小五寄过来,从此便再没了音信。
第34章
转眼间,到了一九六九年的春天,大批知识青年被迫上山下乡,已来了一段日子的小五受命同几个知青一起架着牛车,前去火车站接新分配到他们知青点的知青。路上,领头的那个知青告诉小五:“听说这次来的都是打北京和天津来的,备不住会有你的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