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问天随手扒了一卦:“艮卦。”
“艮,意为山,你若寻人,可往山中去,对宫卦为泽,又海洋江河。多半以山川起始,江河为终,魂魄归于苍域以西,忘川之路。眼下可往西行。”
“西面?起始和终是什么意思?忘川之路又是什么?他们可是安好?”
李夕有些疲累道:“你跟我有仇是不是?算命数原本就伤身,你还算个没玩了?”
李问天无奈扯了扯嘴角道:“是我过分了,你这些日子一直在替我探查玄儿的下落,是我对不住你。”
李夕揉了揉泛酸的眼角,摇头道:“没什么,依你所说他是坠了魔道,我也担心会出事。不过好在小谢在他身边,他的心x_ing应当稳得住,不至于出什么大乱,你别太在意。”
“你不知。”李问天摆弄着桌上的竹卦,翻翻找找的点出了那张天水讼和兑卦,“这一次小谢出现,我觉得有问题。他不是大开杀戒的人,可吉庆楼,临安城的茶楼,南道吟雪门的事确是他一人所为,就连范宗都死伤了不少弟子。他的眼神不一样了。”
李夕挑了一眼:“什么意思?”
“我听说过九荒的一种蛊毒,名叫蚀心蛊。能够控制人心,服下后表面与常人无异,可实质上已变成了提线傀儡,只听宿主一人的命令,并绝无二心不会背叛,至死方休。”
李夕蹙眉:“你的意思是,小谢也吃了蚀心蛊?那范卿玄岂不危险?穆九可一直想要他的x_ing命,打着如意珠的主意,你不是说小谢这次回来也是冲着灵珠来的么,既如此就不能再拖了。”
他说着从软垫上起身,将李问天往外赶:“行了,你没事了赶紧走,当了代宗主还在我这儿白吃白喝,丢不丢人。”
李问天被他推出门外,苦笑道:“你搞什么?刚才不是还好好的?”
“好什么好?告诉了你往西走,赶紧出发找你徒弟去,时间可不等人。我也没空和你扯,明天你就出发!”说罢,“哐啷”一声关了屋门。
李问天尴尬的站在门外,看着屋中点亮的烛灯摇曳了几下,像是风过,熄灭了。映在门窗上那人的剪影也随之消失了。他无奈的摇了摇头,转身离去。
木牙山上,范卿玄每天都会拉着他在山顶晒太阳,去树林后的花海里看远山云海。有时心血来潮会拉着他卯时去后山的木云崖看日出。不谈往事,不谈爱恨,只谈些闲话日常,天南地北的聊,一些本应该有趣的事却被他说的平平淡淡,干枯无味。可偏偏这种枯燥的样子又带着几分好笑,不是笑故事,笑的是范卿玄那种拼命想逗他笑的样子。
这样的日子和九荒的不同,他内心深处隐隐悸动着,仿佛有什么沉睡了许久的东西在渐渐破土而出。有时他不由得会想,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天荒地老也无不可,甚至让他忘了自己的任务,自己的身份。
最初,谢语栖只要有机会就会出手,可渐渐的次数就少了,后来便没有再动手。
有时候范卿玄会下山去,谢语栖便在屋中打坐,或者去木云崖边看云海,一坐就是一天,连他都不知道自己的心会这样平静,好像那无边的云海,绵延万里,不起波澜。
范卿玄回来往往都是晚上,带回一些酥脆甜点,笑着说这都是他爱吃的。
谢语栖尝过一口,的确是酥脆可口。
范卿玄期待的看着他,问:“味道如何?”
“不错。”
男子笑,血红的眸子也变得柔和,少了许多戾气。
望着天空的明月,范卿玄忽然问道:“语栖,你想不想去看一线天?”
“一线天?”
范卿玄向他伸出手,然后在他靠近后拉着他坐在自己身边:“对,木牙山最美的景色,你想不想看?”
谢语栖没有答话。
范卿玄看着空中若有若无的云影,仿佛已身临其境般,笑道:“我在一年多前来到木牙山,因心急吸食太多魂魄而变得狂躁,然后在我醒来后,第一眼就看到满目雪白,鹅毛大雪纷扬而下,万丈绝壁如天工巨斧开山劈下。而我的眼前是一条绵延远去的狭缝,露出灰白的天空,和脚下雪白的羊肠小路连接在绝壁的终点,那是我这辈子都没见过的景象,身处绝境却又望着希望。”
范卿玄伸手覆上男子的脸颊,向当年那样抵住他的额头,望着对方近在咫尺的清浅双眸,低声道:“你知道么?这一年来我一直想带你在木牙山看看沧木一线天。”
“木牙山马上就要下雪了,你很快就能看到。”范卿玄轻声笑,看着那张如画的容颜,缓缓凑近,就着倾身的姿势轻轻吻住了谢语栖的唇。
谢语栖原本是要躲开的,可范卿玄的吻和穆九不同,和九荒那些拿他当玩物的人不同,轻柔中带着隐忍的霸道,心悦中带着酸涩的悲凉,深情中带着九回肠断的不舍。这种感觉陌生却又万分熟悉,似乎是记忆深处,梦回千百度中刻着的烙印。
但他越是贪恋这种感觉,心口的撕扯感越是痛苦,就像是一个挣不开的牢笼,倒刺荆棘拦在眼前,无尽的黑暗带着桎梏将他层层锁在深渊。
“语栖,我们一直住在木牙山好不好?”
谢语栖诧异:“范宗呢?”
范卿玄像个孩子一样靠在他身边,道:“无所谓,我只要你。”
谢语栖垂目不语,范卿玄一手揽过他,重复着问了两遍:“你不要回九荒了,留在我身边,好不好?一直一直住在木牙山好不好?”
谢语栖枕在他颈窝,听着他的呼吸,隔了许久他微微张口,似乎是想回答这个问题。然而就在出声的那一瞬间忽然瞪大眼,瞳孔蓦然极速收缩,心口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痛,紧接着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心头窜走,一直撕扯到了他的大脑神经。
那一刻他脑中一片空白,几乎是反s_h_è x_ing的捂着头挣扎,忍不住痛苦的大叫起来。
范卿玄眼中划过一丝惊惶,立刻抱住他,按着他的胡乱捶打的手。然而谢语栖却好像发疯了一般,如何也静不下来,手指在自己身上抓出好些伤口,桌上碗碟碎了一地,一片狼藉。
范卿玄无奈之下一手点晕了谢语栖,托着他软倒的身子,愁眉不展。
梦境里,黑暗一片,谢语栖站在茫茫黑暗中不知所措,仿佛是提拉的丝线断了,无助彷徨。
过了很久,直到他腿脚有些酸疼了,黑暗中才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光点,一闪一闪像启明星一般。
谢语栖眼底映出它的光芒,朝它的方向看了过去,嗡鸣的耳畔逐渐传来一个模糊的声音,时远时近的听不真切,只能隐约听到些破碎的音节。不过仅仅只是这破碎的音节,他仍旧觉得这声音十分熟悉,曾经几千遍几万遍在梦中渴求的声音。
看着那个光点,谢语栖犹豫了一下,缓缓靠了过去。然而刚走几步,耳旁传来一声嘶鸣,黑暗中仿佛有一双手将他狠狠拽住,谢语栖回眸就看到一个带着精铁面具的男人,嘴角带着y-in冷的笑盯着他。
“你想去哪儿?”穆九一手将他拉到身前,逼视着他,“你打算何时动手?”
谢语栖愣愣的看着他,起初并未听清他的话,耳边仍是那个熟悉的声音在一遍遍的说什么,直到穆九问出第二句,那熟悉的声音才在耳边戛然而止,他这才看清眼前人。
穆九微微眯眼:“玩儿够久了,也该收场了。”
谢语栖垂眼不语。
穆九面上露出一丝狠辣,看着他的心口,咧嘴笑道:“回来九荒这一年多的时间,受尽那么多折磨难道磨灭不了你心底的意志?莫非连蚀心蛊都制不住你?”他y-in惨惨的笑着,手上发力竟直勾勾的穿进了男子心口。
谢语栖痛苦皱眉,穆九的手一直穿过他的心口刺入他的心脏,最后停在了一个黑色的药丸边,随着穆九嘴角诡异的笑意扩大,他指尖发力碰到了那颗药丸,那一刹那,药丸仿佛活了过来,眨眼碎裂化作黑气融入心脉当中。
穆九抽回手,却奇怪的并没有留一丝血,衣衫也并未破裂。他看着谢语栖木讷的表情,开口道:“如意珠我是一定要拿到手的,范卿玄的x_ing命我也要定了,明白么?”
谢语栖眼中的神色再次恢复到了空洞,淡淡道:“明白。”
穆九满意的笑了起来,笑得疯狂,刺耳的笑声在黑暗中久久回荡。
睡梦中,谢语栖仍旧时而痉挛一下,眉头微蹙着,像是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范卿玄曾替他诊过脉,气脉紊乱,经脉俱损。说实话这样的身子早就是到达极限了,若非他体内的蚀心蛊,他根本不可能走到今天。
在九荒所受的折磨,任常人也无法忍受,可他忍了十年。那些人在谢语栖身上留下的罪,范卿玄都记在心里,每一个人的脸,他不会忘。血红眸子中的y-in冷之色半晌都无法褪去。他深吸了口气,缓了许久才将心中的暴戾压下。
范卿玄伸手摸了摸谢语栖的脸,然后顺着揉了揉那漆黑如墨的头发。
“这段时间,你什么都没有感觉,像是一个空洞的木偶,你在尽力的掩饰自己的目的,我知道你想要如意珠,那是穆九给你的任务。其实只要你开口,我一定不会拒绝,都可以给你……但是我也想多陪你,陪你更久一些,我也想一直和你在木牙山生活下去,不再理会山下的所有事,可是……这次你再醒来,怕是不会再犹豫了吧。”范卿玄犹豫了一下,看着谢语栖的眉眼,轻叹了一口气,转而笑道,“算了,能陪你这一个多月我赚了。”
房门“吱啦”一声合上,屋中剩下谢语栖一人,也就在那一瞬,他缓缓睁开眼来,看向房门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