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云歌道:“景阳与我柳州离的不远,菜色也相近,自然是吃的惯。只不过是近几日有些奔波,食欲不好罢了。”
“好在如今一切尘埃落定,可以安心修养。”
莫云歌沉吟着应了声,又将目光投向了后殿的方向。
阳明尊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片葳蕤的树冠剪影之后,那是兰亭阁的方向,再往北面却是——
阳明尊打趣的笑了笑道:“莫谷主一直看着静室的方向,莫非是这席间少了谁,让你心神不宁?”
莫云歌收回目光,脸上难得出现了一丝尴尬。仿佛是被说中了心事,他不自在的咳了一声。
虚天闷哼道:“他也算识相,知道尴尬。”
原本还算和谐的桌宴转眼变得有些沉闷,除去仍旧逍遥在外的星奕尊李问天,余下九位尊师都静坐不语,似乎都一个模子刻出来般,如同九座石雕。
唯一算的上和颜悦色的瑶光尊,也找不出话题来,只得自顾自的小酌了一口酒。
莫云歌看向座上的范卿玄,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不论是谁与他交谈都是点到即止的回应。仿佛这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莫云歌突然就觉得,还是自家望风谷自在些,最起码不会有这么多张木头脸。就连唯一令人赏心悦目的那道风景都不在席间,这一望眼过去,兴致全无。
这一场晚宴便在莫云歌浑浑噩噩的走神中走向了尾声。
廊庭下,莫云歌叫住了范卿玄。
“范宗主……有些事我想问问……”
范卿玄略一点头:“莫谷主请说。”
莫云歌道:“阿七……来景阳多久了?”
“……约莫两个月。”
“他来做什么?”
“任务。”
“……”莫云歌面上的神情略有些纠结,隔了好一会儿他才道,“你觉得阿七会和我回望风谷么?”
闻此范卿玄略微想了一下道:“我不知你与他有何过节,但若只是心结,亦有回转余地。”
莫云歌摇摇头,看向空中那轮将圆之月道:“你不懂,阿七他和别人不一样。”
“我第一次见到他是在三年前。在柳城的庙会上,他独自一人在庙台上起舞,我从不知一个男人能将舞蹈跳的那样美。后来我去问过戏台的班主,他说阿七是他门下的首席戏子,身价贵的很,我便问他要了人,将阿七赎了回来。自那以后,阿七便随我一道回了望风谷,兴致来了我们就去游湖,他抚琴唱曲儿,我舞剑助兴。我们谈天说地,诗酒江湖,不得不说,阿七当真是好才学,随x_ing所致,不拘一格,永远都是一副云淡风清的模样。我很是着迷,却也不敢轻易冒犯。直到一年后,他盗走了九尸毒的秘方从此消失无影,我这才意识到,阿七并非是一个单纯的戏子。他是个杀手……是九荒第一人……他接近我为的也只是任务……”
“那一天,他说过往的一切不过是逢场作戏,他打从一开始为的就是九尸毒。这句话倒是让我清醒不少。”
范卿玄道:“那日的话,他或许是胡说的。”
莫云歌苦笑道:“别的我不懂,但有一点我能确定的是,那一日他眼中的光彩是我从未见过的。”
到此范卿玄默然不语,静静地看着他,院中的蝉鸣声声回响,夏日的闷热到了夜间也丝毫不见凉意。
莫云歌想了许久,终是长叹一口气道:“罢了,若你能让他开心,留他在你身边也可以,不过你得承诺我,需待他好。”
范卿玄微微一愣,还未理清他话中之意,就听他又问了一遍道:“你听清了么?”
“……我不曾伤他。”
莫云歌嘿的一声笑道:“你记着今天的话,来*你若敢伤他,我望风谷绝不轻饶。”
“……”
莫云歌转身往东厢走:“行了,过几天我们就回望风谷了。到时候欢迎范宗主来我柳城做客。”
看着他渐渐没入夜色的身影,范卿玄也转身往书房走,然而走了没几步又驻足了。
他望向天上的月看了一会儿,忽然又折身往兰亭阁后的静室去了。
然而走了没多久便发现静室那儿黑漆漆一片,不知是未曾点灯,还是已睡下了。
范卿玄迟疑了片刻,敲了敲门。
半晌屋内没动静,他便试着推了下。
吱啦一声轻响,门未锁。
这间静室本就不大,进了屋一览无余。只见里头空荡荡的,床榻上的被褥整齐的叠着,不似有人在的样子。
范卿玄四处打量了一番,最后将目光投在了桌上留下的一张纸条上。
字迹清隽,行云流水一般:
东西你且收好,有缘再会。
隔着纸张,范卿玄似乎都能感受到执笔人支着脑袋,带着一抹浅笑信手写来这句话的情景。
范卿玄眼底划过一丝轻柔的暖光,收起纸条合上了静室的门。
第9章 埋骨
这次毒疫一事闹得范宗上下沸沸扬扬,人心惶惶。
自那日晚宴后,望风谷要求阳珏以死谢罪,以慰谷中二十余条x_ing命。
范宗明面上虽未表态,但宗派的损失不比望风谷少,亦是默认了望风谷的决定。
眼看着明日便是约定之期,阳珏却仍旧是一副无关痛痒的模样。
之前在洛河道与阳珏有过争执的范宗弟子张耿,提着食盒往牢里塞了饭菜,冷冷的扫了他一眼。
“吃吧。想明白了就自裁谢罪,大家都轻松。”
阳珏伸着筷子胡乱的戳了戳饭菜,道:“这算什么?给我践行来了?好歹来壶酒呗。”他见张耿不愿理他,只好改口道:“没有酒,就来杯清水,权当给我践行了成不?”
张耿这才看了他一眼,然后走到过道的桌边倒了两杯清水。
“喝吧,吃过饭菜,好过当个饿死鬼。”
阳珏嘿嘿笑了两声,和张耿碰了碰杯子,然后仰头喝尽。
张耿犹豫了片刻也一饮而尽,随后看着他披头散发的样子道:“那日我原以为你是在救洛河道的百姓……却不曾想你竟是在投毒。”
阳珏耸耸肩不以为意:“看在你最后来看我的份儿上,告诉你一件事。打从一开始我托九荒得来这□□就是用来对付你们范宗的。”
“你说什么?”
阳珏:“想知道是谁让我取九尸毒的么?”
张耿:“谁?”
阳珏咧嘴y-in森森的笑道:“你身后那个。”
张耿倒吸一口凉气,立刻回头。
“师……”张耿话还未出口晕眩感便扑面而来,旋即两眼一黑倒在了地上。
来人黑着脸看着牢中的人道:“你又玩的什么花样?”
阳珏道:“这下完了,这小子看到你的脸,也知道你我是一伙儿的,等他醒了你这些事儿怕是包不住了。”
来人嘿的一声冷笑,掀下了头上的斗篷,竟是范宗的阳明尊。
他眯起眼逼视着阳珏道:“你在威胁我?想让我保你x_ing命?”
阳珏但笑不语。
两人沉默的对峙了片刻后,阳明开口道:“这景阳城你是待不住了,我替你另寻一个去处,跟着他自有你的位置。”
“莫云歌那边该怎么办?”
阳明尊嗤笑,踢了踢脚边昏过去的张耿道:“办法你不是早想好了么?也省的我事后再寻机会收拾他。”
阳珏点点头,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跳了起来,随后将中毒昏迷的张耿拖进了牢中。
看着他与自己截然不同的五官,阳珏摸着下巴思索了一阵,然后便从怀里摸出了几个小药瓶开始给他易容。
这阳珏的易容术在江湖上虽非盛名,却也颇有些手段,不容小觑。
短短半柱香的功夫,张耿的脸已与阳珏有七八分相似。也是此时,地牢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阳珏闻此立刻收了手上的工作,将张耿推到地牢里间对着墙壁躺下。而自己则披上了张耿来时穿的那件斗篷。
收拾间,地牢外的脚步声已近。来人是望风谷的莫云歌。
他一见地牢里还站着阳明尊和另外一名弟子倒是微微愣了一下。
“莫谷主这样晚了还来看阳珏?”
莫云歌点点头道:“明日便是两日之期,我希望他能有个说法。”
阳明摸了摸小胡子,摇头道:“我问过一次,他死活不肯多有辩解,也不肯为当年残害望风谷弟子一事悔过。”
莫云歌似早已料到此结果,盯着牢中那个背影道:“若然如此,我现下一掌拍死他反倒更解恨。”
阳明看他几欲动手,忙拉着他道:“何必为了一个凶徒脏了自己的手。”
毕竟有范宗的尊师站在这儿,莫云歌纵是再多恨,也不便在他面前过多发泄,莫云歌只得点头按捺下心中的恨意。
他扭头看了一眼阳明身边的弟子,笑道:“这小弟子倒是怕生?半晌也不说话,闷着头站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