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良无言以对,最后只能叹道:“天下统一乃大势所趋,吾刺秦乃为国仇家恨,是张良狭隘了。”
扶苏笑道:“张良啊张良,就像你说的,始皇灭你国家,乃是大势所趋。灭六国之后始皇可曾妄杀过六国权贵一人?屠戮过六国百姓?你哪来的国仇家恨?”说吧大笑着离去,第二日,扶苏自尽于隐居之地。一如他的父皇一般,与满室的咸鱼为伴,同臭。
他那高高在上的父皇,死后竟要与咸鱼同车。那些臭咸鱼,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竟能与人间的帝王同臭!每次只要一想到这些,扶苏就心痛难忍,恨不得亲手杀了赵高胡亥等人。
不出意料,扶苏这次醒来依然是接诏书前夕,这是他的第五次重生,他是如此的庆幸他能回来,又是如此的痛恨这个时候回来!哪怕早一年,半年,哪怕是一个月也好!至少,他能在那人病中亲自侍奉,能陪着那人走过人生最后一段路,能亲手送那人离开。有尊严,体面的离开。
熟悉的使者,熟悉的赐剑,熟悉的诏书,扶苏平静的接过,然后一如既往的吩咐众人把使者拿下,直接坑杀。不像上上次那样一人一骑,扶苏带着几千骑兵,飞马赶往沙丘。他已经清楚的知道,他的父皇,为何要派他到上郡监督军队,协助大将蒙恬修筑长城、抵御匈奴。他的父皇是想告诉他,治理国家严刑峻法是不可缺少的。不管是对内还是对外,只有当国家真正安定的时候,才能去实施仁政。否则,他为何不把自己派到其它地方去呢?那可是整整三十万大军,大秦三分之一的精锐!他的父皇,把兵权交给了他,他却依然懵懂不知,不懂得培养自己的势力,不懂得掌控军权。不懂得,蒙家三代,代代效忠侍奉的是王上,也唯有王上。不懂得大秦的国君,各个都是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马上定乾坤的。不懂得,大秦从一开始的就是从战争中成长起来的,他的先祖秦穆公时先后灭掉西方戎族所建立的12个国家,开辟国土千余里。秦孝公重用商鞅变法,各个先祖为了这个国家的强大,生存,用尽了心血,从人人看不起的蛮夷虎狼到统一天下,秦人流了多少汗,淌了多少血。那人说:“扶苏,你终究是令我失望了……”直至此刻,扶苏才明白,那人为什么失望,因何失望……
第3章 第三章
带着却匈奴七百余里,使得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士不敢弯弓而报怨的大秦铁骑,扶苏顺利的赶到沙丘,重来那么多次,他当然知道,他父皇巡游队伍带了多少人,队伍里又有哪些人!面对扶苏带来的士兵,百官大骂,对此,扶苏不痛不痒,他以铁血手腕控制了百官,杀了赵高,囚禁胡亥和李斯,找到真正的遗诏和他父皇的遗体,以及和氏璧制成的传国玉玺。
“与丧会咸阳而葬……父皇啊……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扶苏跪在他父亲的遗体前痛哭,几世的死别,至今才得一见,却也只能见到这最后一面。扶苏不甘心,可那又能怎样?天意捉弄,每次他回来都是在他死后,接诏书前,一刻不多一刻不少!“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假的!都是假的!”扶苏握着传国玉玺,哭着笑了,笑着哭了。
底下众人战战兢兢,如今所有人都亲眼见到始皇遗体,公子扶苏又手握主持丧事的诏书和传国玉玺,再加上扶苏本事长公子,继承皇位理所应当,更别说外面虎视眈眈的几千铁骑还在看着他们!众臣哪敢不服,都顺从的低下了头颅,高唱到:“大秦万年!万年!万万年!公子万年!万年!万万年!”
扶苏在这响彻天地的呼声中回过神来,闻着和那次单人匹马来到沙丘被箭杀之后闻到的腐臭气息,有些惊慌的开口道:“冰块呢!行宫里的冰块呢!还不快给本公子找来!快!快!蒙毅呢?叫蒙毅来见我!!”如今,扶苏能相信的只有蒙家,只有永远忠于皇帝的蒙家!地上跪着的大臣,扶苏一个都不相信!
“公子!蒙上卿在之前已经被陛下派去‘还祷山川’了!至今未归!”不知何人,在一片寂静中小小声的说道。
“去找!快给本公子去找!找到蒙毅告诉他,让他直奔咸阳!中途不可有任何延误!其他人一个时辰内给本公子准备足够多能从此地到咸阳途中的冰块!!众将听令!速寻良木制成棺椁!本公子要在一个时辰内见到父皇遗体躺在其中!!”扶苏凄厉的喝到,声嘶力竭,他紧握着玉玺的手在颤抖,他在怕,外面天气那么热,沙丘到咸阳的路程那么长……怕……怕见到一具腐烂的尸体!怕见到一张可怕的脸!怕等不及下葬就已经不成人形!简直可怕!
“不!不对!不去咸阳了!直接去骊山!去骊山!”突然想到了什么,扶苏有些撑不住的跌坐在地,自言自语道。
紧赶慢赶,昼夜兼程,天子六驾拉着放置着棺椁的华丽车架,无数的冰块堆砌在棺椁四周,塞满了车架所有空余的地方,尽管如此,在七月的高温天气中,冰块依旧不断的在融化,幸而有源源不断的藏冰从沿途各地官府的冰井冰库冰窖中取出,提前送至车队即将经过的地方,而车队仅仅只在当地停留半个时辰,换好藏冰之后继续马不停蹄的赶往骊山皇陵,扶苏从未如此感激这个从周朝开始留下的传统,并决定回咸阳之后一定要封赏这沿路掌管藏冰之事的凌人(官职)。在扶苏不间断的催促下,终于在八月初赶到了骊山,此时,距离嬴政去世已有二十余天,因扶苏及时果断的处理,遗体的腐败被中途人为制止,并未继续恶化,直至抵达地宫,打开棺椁,扶苏看着这个和生前一般无二的始皇帝,一路上提着吊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都出去吧,本公子要和父皇说会话。”扶苏盯着已经收敛完毕,从临时棺木中移至皇陵早已准备的棺椁的始皇帝,怕惊扰了什么似的轻轻的开口说道。
“诺。”随x_ing官员,侍卫,士兵,工人齐声应诺,躬身退出。
扶苏以为他会有很多话想对他的父皇说,可是此时此刻,竟连只言片语都无法突出,青铜的外椁内,是最好的万年木制成的棺木。扶苏爬上外椁,坐在边上,俯视着棺木内那张和自己像极了的脸,明明闭上双眼,两人就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可扶苏知道,如果那双眼睛睁开,两人即使有九分相似,也只剩了三分。那是世无其二,无人能模仿的英气,霸气,豪气。
天下惧之的始皇帝,并没有生长着一张严肃得可怕的面孔,无人知道,此刻,双眼紧闭,面无血色的始皇帝,是何等英俊而漂亮的一个青年。他的母亲赵姬是一个名满天下的大美人,身为这样一个美人的儿子,怎么可能不美丽?扶苏看着看着,不知从哪来的胆子,竟慢慢的伸出手去,轻抚那张美得惊人的脸颊,是冰的,冷的……即使怎么像活人,此时此刻在棺椁内的也只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一具刚从满是冰块的车架上移至棺椁内,前后不足半个时辰的尸体。扶苏自嘲的笑了笑,正准备跳下外椁,叫人封棺,临别一眼,转头的刹那,扶苏觉得自己似乎看到那人纤长细密的眼睫动了动。控制不住的,扶苏扶住外椁的双手开始颤抖,他细细的看去,并无任何不妥,盯了片刻,又急切的伸手去触摸那人脸颊,脉搏。却是死了,死得不能再死了,扶苏绷紧了脸颊,不可能还活着的,要不是他及时赶到,及时冰冻,恐怕这具尸身早就流脓化水,恶臭难闻了!
跳进去吧,一个可怕的念头从扶苏脑海深处浮起,那是不知何时深藏在扶苏心里的念头,只要跳进去,他就是你的了!跳进去吧!以后的千年,万年你和他都在此地长眠!生不能同襟死同椁!跳进去吧!你们将生生世世纠缠不休,他再也摆脱不了你了!
多么可怕的念头!扶苏觉得自己疯了,或许在这来来回回的几次重生里,他早就疯了!只不过此刻疯得更彻底吧了!那就更疯一点吧!
“公子!!”一只手突兀的出现,死死的抓住扶苏的手臂,“您坐在外椁上做什么!快下来!”低沉的嗓音语气极其严厉,恍惚间竟有几分嬴政的味道。
扶苏转头,看清来人之后才道:“原来是蒙毅将军,不是叫你去咸阳等我了吗?怎会在此?”
蒙毅看着这个疲惫而沧桑的人,一身风尘,苍白消瘦,缓缓松开紧握的手,抱拳行礼道:“家兄来信,说公子身边无人,让蒙毅前来侍奉公子,陛下归天,今后蒙氏家族,任凭公子差遣。”
扶苏的手还在细微的抖动,不过之前那种强烈的想要生死相随的念头已经没有了,只余无尽的疲惫和寂寥。扶苏跳下外椁,扬声让工人进来封棺盖椁,这才对蒙毅说道:“让将军见笑了,事急从权,父皇的遗体不能再拖,扶苏只好先行下葬,再回咸阳主持葬礼及政务。”
大事毕,已藏,闭中羡,下外羡门,尽闭工匠藏,无复出者。
这是扶苏亲自下的命令,这地宫的所有秘密,就随着所有工匠尽藏其中吧。他的父皇,不应被任何人打扰,包括他。
此后的岁月,在多的风景美人,再大的权利财富,对扶苏来说,也不过尔尔。回到咸阳登基为帝,即使心境已然改变,即使心如死灰,对这天下,扶苏也已然存着几分责任与怜悯,改变不是一朝一夕,扶苏也只能就着新皇登基,大赦天下,停了包括阿房宫在内所有大型工程,让百姓休养生息,至于制度改革,就只能交给下一代了。失去了所有意气的扶苏自觉没有那份心力去承担改革带来的那份滔天巨浪。秦法虽然严苛,但也不是让人活不下去,如果不是前世胡亥为了统治,胡乱改革律法,使得所有人都活不下去,这天下初定,人心思安,即使六国贵族心怀不轨,也掀不起大的风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