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来,”袁朗把电脑屏幕往齐桓的方向掰了一下,“说说你对这些人的印象。”
42个学员,42种脾性。有的体育素质更强,有的头脑更聪明,有的对身体上的折磨耐挫力更好,有的则对精神上的打压恢复得更快。各有各的优势,各有各的长处,并没有谁一定比谁好,一定比谁强的说法。
可是现在,他们必须用一个讨人嫌的模具去给他们打一个框,把超出这个框的部分,哪怕只有一毫米,也要毫不留情地切掉。有些切完了还能动的,便可以酌情留下。而那些失血过多因此阵亡的,就只能断然抛弃了。
这是一个会让善良人充满负疚感的过程。可这就是军队,这就是特种军人。普通人向往不已的强大力量,本就来源于他们无法想象的牺牲。
齐桓先选了一个他觉得比较安全的说:“41号态度也好,成绩也好,没什么缺点。”
袁朗看了他一眼:“不觉得他有点太积极了吗?”
齐桓直翻白眼:“积极也有错?”
“太在意别人的关注话,比较容易混淆我对他的观察。”袁朗很无耻地说,“你接下来尽量不要理他,没人搭理就是他最大的地狱。”
这就是他裁切人时一贯的手段,刀如蝉翼,直抵关节,如庖丁解牛一般,霍然落刀,骨肉分离。
“嗯,还有42。除了笨点儿,是个好兵。”
袁朗摇摇头:“他不笨。他最大的聪明,就在于他从不自作聪明。我暂时没找到他的大缺点,你再帮我想想。”
齐桓觉得自己的良知在萎缩:“27很优秀,稍微有点狂傲,但这不算什么大毛病。”
“傲气能激励一个士兵的自尊和勇气,我只怕他狂过了头,反倒把自己困住。”
袁朗继续说:“你看39,典型的知识分子通病,总觉得自己比别人懂得多,好为人师,轻浮。但有一点比27好,他足够平易近人。眼里能看得见别人,就不会轻易被优越感蒙蔽心神。”
齐桓似懂非懂地听着:“那该想什么办法磨一磨他的傲气呢?”
袁朗微一沉吟:“明天的打枪活动改到10公里越野之后。”
27的履历里枪击成绩是极为优秀的。但倘若没有专门训练过,再优秀的枪手在心慌气短地跑了10公里后直接拿枪,那成绩必然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好毒的计!下属默默腹诽。
“那39呢?”齐桓开始好奇起来。
“暂时还看不出他的这个问题严重到什么什么程度,所以,”袁朗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目光看向空中,面上浮出一种难以捉摸的笑:“要想办法让他再浮躁一点。”
再浮躁一点是什么意思?齐桓不太懂,不过听上去就很吓人的样子。他默默替吴哲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子弹上不了靶的秘密
学员们难得的自由狂欢直到当天9点熄灯才正式结束,一切又恢复常态。该做的训练还是得坐,该见的恶人也还是得见。
袁朗伸了个懒腰,微眯着眼,表情活像一只刚偷了鸡的黄鼠狼:“昨天大家玩儿得还算开心吧?”
没有人回答他,打一巴掌给一甜枣这种戏码只能骗骗小孩子罢了。
“不要这么紧张,”袁朗走进队伍,一个个去拍他们的胸口,看着轻描淡写,力气却很大,稍微没绷紧就会被他拍晃身,然后换来一个扣分,“今天你们只会更开心!”
“日落西山红霞飞~”他荒腔走板地唱着,走过吴哲:“歌名叫什么来着?大硕士。”
吴哲盯着袁朗上衣口袋里露出一角的智能手机,说:“报告,听歌词是打靶归来,但听调实在不知道是什么曲子。”
袁朗哈哈大笑,环住吴哲的脖子,不轻不重地勒了他一下,哥俩好地说:“消遣我呢?”
笑声震在耳边,嗡嗡地带着胸腔共鸣。吴哲默默回忆起他对许三多操作过的“钓鱼执法”,心中暗念平常心。
“没错,咱们今天就是要打靶!”袁朗又走到拓永刚的面前,停下,不出所料看到一个狂喜难抑的表情,“齐桓,给大家介绍一下规则。”
“是!”齐桓跨立应声:“在操场上跑完25圈后,立即沿你们眼前的这条路,跑向隔壁靶场,拿起地上的步/枪,在1分钟内打完弹夹里的全部子弹,总环数在180以上则视为任务完成。超过时限打出的环数将不计入成绩,成绩不达标者,100米往返跑,惩罚完成后可继续尝试射击直到任务完成。超过45分钟未完成者,任务失败,扣分。”
拓永刚的笑容消失了。
看上去考的是打靶,但其实更重要的仍然是体力。大家都知道,除了特别的天才和特别的蠢材,对于普通人来说,好枪法基本就是子弹喂出来的。和其他体育活动一样,打枪不仅需要脑子,还需要肢体记忆,打靶的机会越多,手感就越好。能来这里的,没有一个兵龄少于2年,两年时间不要说这些兵王,就是普通的小兵也能打出这个平均六环的成绩。
真正的难点在于十公里的跑步后能否在第一时间稳住状态,直接命中。倘若没能,之后的反复罚跑只会让体力消耗更快,通过任务的几率更低。总时长更是紧张。从这里跑向靶场,至少要3分钟,剩下时间刚够吴哲这个水平的人跑完十公里。
他能想到,别人也能想到。只不过,他们大部分已经麻木于老A这种跑步跑步再跑步的练习方针,能够有机会摸摸枪,已经足够高兴。除了吴哲和24稍许担忧,他们担虑自己还没摸着枪就任务失败了。
可是拓永刚不一样,枪法是他引以为自豪的东西,是他心心念念要震傻这帮死老A的地方!
许三多和成才已经是来自于陆军的精英部队了,但他们连95式步/枪都没试过,只练习过81杠和85狙击步。而拓永刚自出生起,就被他退役射击运动员的老爹寄予厚望,小人儿还没枪高时就开始跟着老爸去射击场玩枪。常规的竞赛枪都是练熟的,甚至还打过乡下人藏在家里的鸟铳。
结果出国比赛的时候,在阿拉斯加的靶场玩了回实战真枪,再回来就不肯碰竞赛枪了,不够爽。因为枪法好,他直接被军校特招,进了空降兵特种部队,常规训练的轻武器涵盖了几乎国内所有款式,甚至还有从黑市上淘来的外国制式武器,对于他这个尖兵军官也是大门敞开,随时拿取。
在部队里,像他这样的神枪手,往往都会有自己最拿手的一款枪。可是拓永刚最得心应手的枪不是一款,也不是两款,是整整十一款!涵盖了几乎所有抢种,每一款,都能在他的手下轻易打出近乎满分的成绩。
真正的枪械全能!
所以,他对自己说,不能输!
大概是昨日的50公里一下打通了任督二脉,吴哲开始觉得10公里也不怎么漫长了。但即使如此,到达靶场的时候,依然气喘如牛。
这靶场平日热闹得很,他们每每在隔壁跑步,总能听到这里传来的连绵不断的枪声,但是今天格外安静。这倒不是说现在真的有多静,只是相对于一场打靶练习来说,现在的分贝程度实在太不正常。打过枪的人都知道,枪是一种很吵的东西,室外还好些,室内靶场简直可以用“震耳欲聋”来形容,所以射击运动员都需要佩戴耳罩。部队里枪打得好的很多也都有耳鸣等听力方面的问题。
可是此时,大部分应该在打枪的人都在跑步。然后间或地发出一梭子枪响,像奋不顾身扑向火烛的飞蛾,子弹扑向靶位,然后全部落空,或者瞎猫碰到死耗子撞到靶纸的边缘,擦出一两个不怎么好看的破洞。
吴哲纳闷着,不应该啊。队伍里还是有几个跑步强人的,不说别人,就41和42,跑完10公里不能说气都不带喘,但显然不至于连枪都拿不稳,他们又一贯的心理素质好,听说在原部队射击成绩也很优秀。纵然此时靶位距离稍微有点远,可到底没到离谱的程度。
没有时间去关心别人了,他已经用了42分钟,还剩三分钟,刨掉罚跑的时间,他实际上只有两轮打枪的机会。
“平常心,平常心。”吴哲喃喃自语,捡起属于他的靶位前的那支95。
长跑后立时停住,心脏没能反应过来,跳动地依然十分剧烈,恨不得从人的喉咙里跃出来似的。吴哲决定用卧姿射击,这种姿势对于他现在这种双臂无力的姿态最友好,双肘着地,稳定性好。
卧倒后,吴哲这个站位的副教官向着枪靶处吹了两声哨,大喊:“39号开始射击!”。这是在告诉吴哲,一分钟计时开始。
娴熟地将眼睛凑向瞄准镜,找到自己的环形靶纸,十字中心对准正中心那个写着10的圆点,把枪调成单发,一次出一颗子弹,这样纵然刚开始成绩不够好,浪费也不大,之后还能弥补。
深呼吸,再一次深呼吸,心脏依然有些过分地跳动着,双手也在微微颤抖。磨刀不误砍柴工,在恢复状态上上多花一点时间并不算浪费。
保持平稳,扣动扳机。啪! 子弹带着余韵出膛,枪口喷薄出一阵烟雾,缓缓散开。子弹一出手,吴哲就知道自己偏了,打熟了枪的人都有手感,就好像常投篮的人,篮球一出手,能不能中,心里有数。
不过这没关系,前几发成绩不好是他预料中的事,3环,也许有5环?再稍微调整一下就好。吴哲透过瞄准镜去细看自己的成绩,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靶纸上干干净净,一点打过子弹的痕迹都没有。
居然没上靶!
“这不可能!”吴哲跳起来。
他身后的副教官冷着脸:“你还有30秒。”
吴哲回头去望袁朗,那人此时正靠在越野车上脱鞋,他龇牙咧嘴地把鞋子倒过来抖一抖,又穿上。似乎觉察到某人的视线,袁朗抬起头,向他露出一个洋洋得意的张狂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