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做了手脚!吴哲几乎在第一时间就下了断定。
再一次卧倒,他开始检查瞄准镜,然而并没有问题。参数合理,呈像清晰。风向?此时平静无风。难道是枪的精度不合格?
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报告!”
“27。”
拓永刚大声道:“这批枪精度有问题!”
绝大多人闻声停下,一齐转脸去看他。有些人心有戚戚焉地想,果然不只我一个人觉得有问题。有些人则恍然大悟,难怪总打不出合格成绩,原来是枪有问题。
但袁朗走到他面前,中气十足且不容质疑地回答他:“这批枪没有问题。”
拓永刚开始踌躇了。他自己也未尝没觉得这个猜测荒唐,在军需物资管控严格的今天,特地订做一批精度不合格的枪就为了整他们?
突然,他听到一个副教官张皇大喊:“你不能过去,太危险!所有人停止射击!”
吴哲置若罔闻,头都不回地冲向靶纸位置。他原本是不敢这么做的,但当他发现隔壁射击位的那个学员因为拓永刚的申诉而停下时,那股去了解真相的冲动就不可抑制地涌上。
如果要彻底保证安全,最好的办法当然是通报教官,叫停所有射击,然后再跑向靶位。可他并不确信他能够得到批准。也许袁朗会欣然让他找出问题的真相,也许他打算把这个秘密多保留几天,吴哲不想把查明原委的机会寄托在此人阴晴不定的脾气上。
好奇心杀死猫,他就这么冲了出去——
☆、主角不是我
果然,刚进入靶道中段就开始听到地面传来某种嗡嗡的设备声,时不时还扫过一阵风。不对,吴哲惊恐地顿住,怎么会有风?怎么会有地面传来的乱风?他后退几步,风停了。前进几步,风又起了。
他抬头向前方看去,很普通很制式的一个军队靶场。一排靶标整整齐齐矗在前方,靶标后是土山一样的靶挡,靶标下是……
靶壕!
明白了,全明白了!
吴哲信心十足地继续向前奔跑,果然,风力越来越大,机械的声音已经变成了隆隆大响。他冲到靶壕边缘,低头向壕里看去。在约莫2.5米深的壕坑底部,一溜报靶员抬起头,尴尬地望着他。报靶员和报靶员彼此之间,运转着数十个巨大的风机,隆隆地向壕沟外卷出大风,吹得吴哲都睁不开眼。
射击是一项很容易被风力影响的运动,所以计算风向是每一个士兵学枪时都应该要认真学习的内容。不过因为国内和平已久,很多训练已经变得脱离实战。为了士兵的射击成绩更好看些,长官们一般都选择在无风的日子里打靶。
也就海陆那样的特种部队,还做过一两次风中射击训练,可那也得是知道有风后才会去做射击调整啊!还得背着风速仪,检测风向风速,再通过一连串复杂的计算后,得出一个较为精确的调整方案。可现在,他们居然用这么鬼祟的手法,让学员们误以为没有风力影响,然后偷偷吹偏他们的子弹,这也实在太无耻了!
整个靶场前所未有的安静,真正的安静,用一句烂俗的比喻,连一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听得见,于是风机的声音也愈发凸现出来了。再加上吴哲低头检查的动作,反应快的也立刻猜到了几分。几个人透过瞄准镜去挨个检查每一个靶标,果然,他们很快发现有一个靶纸微微被风吹动的样子。
于是吴哲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群愤怒的学员,和一个好整以暇原地等着他的袁朗。
“报告!”24愤愤不平,“为什么要故意吹偏我们的子弹!”
袁朗不屑道:“实战中任何情况都可能发生,难道多了两丝风就不用打仗了吗?扣3分。”
又一人接上:“报告,为什么不事先告知会有风向影响!”
“蠢货,敌人会主动告诉你,你的子弹为什么打偏了吗!也扣3分!”
心中依然不平,但是袁朗的话无法反驳。不应该是这样的,他们想着。可为什么不该,心里又有些迷茫。军事训练应该从实战角度出发,这是部队喊了几十年的口号,但究竟应该怎么从实战出发,这群年轻人又实在有些吃不准。
也许袁朗是对的?呸呸呸,怎么可能,这群/奸诈阴损的烂人就是故意要刁难我们的!
“39,”眼看吴哲立定站好,开始轮到袁朗发作了,“为什么不遵守教官的命令,擅自跑进靶道!扣……咳咳咳。”
他想说扣10分,但又突然想起眼前这人只剩9分了。
吴哲大声回答:“报告,在实战中发现不能理解的原因导致我方枪械全部无法准确击中敌人,应当立即想办法侦察出原因!”
袁朗一个语塞,这人用着和他一模一样的球拍,把他丢出去的乒乓球又抽回来了。
“强词夺理,侦察行为也应当由长官下令!100个俯卧撑加两百个仰卧起坐,马上!”
这天的射击练习就这么随着吴哲的惩罚无疾而终了,所有人都是一肚子憋屈。他们被袁朗嘲笑为有史以来最差的一届,打个靶还指望老天爷把他们伺候得舒舒服服,一句赛一句的损。而拓永刚整整一晚没有说话,很多年之后吴哲和他无意中提起此事,他才苦笑坦诚:
“我当时就明白死老A是对的!不怕跟你说,那日我一宿没睡,不是因为沮丧,而是因为兴奋,世界观都颠覆了的兴奋!真可惜,当时的我只能认识到这个程度,如果……不说了不说了,喝酒。”
而从这一天起,仿佛是为了进一步向大家论证他们是多么的“从实战角度出发”,训练开始充满了陷阱。
皮划艇过河,在废了半天功夫充气后才发现,他们的皮划艇是漏气的。
枪械维修保养,枪械的分散件拼到一半才发现,有些零件居然不对号。
排爆排雷,在寻找了漫长的时间后,发现勘测区域一个雷都没有。然后待你松了一口气步出雷区,膨,脚下炸了。
……
叫苦不迭的人很多,但在吴哲看来至少还算有了点斗智斗勇的乐趣,现在就连拓永刚都不太抱怨训练无聊了,他改口说:“那帮死老A真是太无聊了,耍我们好玩吗?”
“当然好玩啊!”袁朗翘着二郎腿坐在训练场边上,不知在冲谁打电话,脚尖一上一下地点着,“这帮南瓜蠢得要死,给个直钩都能钓上一串来。呵呵,你也有兴趣?那就过来一起玩儿呗,明天中午我请你喝酒,管够!”
吴哲盯着这个总能不断刷新他想象下限的所谓“教官”,停下蹒跚的脚步。成才趁袁朗没看过来,拼命去拽吴哲:“走!还有不到两公里了,再坚持一下!”
熬着熬着,就这么熬到了又一次射击练习。学员们提前一天就开始偷偷讨论打靶方案。
经过吴哲的确认,首先风机的吹风方向和吹风力度是固定的,这就意味着每颗子弹的偏向和偏离距离是一定的,这确保了射击者自我调整的可能性。
其次,他们不可能获得机会检测风向和风速,所以这个调整只能是凭感觉,而无法借助任何计算。
最后大家一致决定,到达靶位后,想办法拖点时间恢复状态,保证在第一轮射击里中靶一弹,然后记住这个弹孔的位置,并以此为标准,在下一轮瞄准里自主进行调整。也就是说,倘若之前的子弹偏右2厘米,之后的射击便要主动将瞄准镜里的十字中心对准靶纸中心偏左2厘米,弥补因风机造成的误差。
说穿了,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道理。“没有风速仪的情况下该怎么办?”这样的问题不是没有在射击课上学习过,只不过从理论到实践总还有点距离。有时候这距离一脚就能迈过,有时候则非得反复练习才能把新的思维习惯刻进血肉里。
第二天一早醒来,学员们或失望或兴奋地发现狂风大作,急雨阴云。楼下的树噼里啪啦地响着,在尖锐的风声里,仿佛随时有可能被刮断似的。这样的天气,不要说射击训练了,通常其他的训练也会被取消的。
然而袁教官说:“打个枪有什么好挑三拣四的,天气不好就不打仗了?现在部队的长官啊,真是惯得你们一个个跟娘们似的。”
齐桓吹着哨,每日的主粮——10公里跑步一如既往。
雨水挟着风势,劈头盖脸而来,活像被人用一个大号苍蝇拍往你脸上招呼,瘦弱些的人恐怕都要觉得站不稳。这里是环形操场,于是每跑两百米就要感受一次风向的变换。顶风而行的时候固然极为艰难,顺风而行时,脚步稍微慢点就可能被风雨顶一个大马趴的感觉,也着实不怎么好受。
湿嗒嗒的内外衣物变得足有几斤重,24一边跑一边对吴哲嚎:“我生平第一次如此渴望裸奔!”
吴哲扯着嗓子喊回去:“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完全没法儿交流。
齐桓的哨音却和传说中的神功传音入密似的,穿透风,穿透雨,穿透命运让所有人相聚。吴哲一边跑一边欢乐地联想着,如果他经历的是一个武侠小说,铁路是反派大boss,袁朗是专为他干脏活的奸人头目,齐桓这个内功深厚远高于袁朗的人,有没有可能是铁路安插在袁朗身边的一枚眼线?
这样的故事里需要一个主角,吴哲看看前面浩浩荡荡的大部队,悲伤得发现这个人显然不是自己。那么会是许三多吗?心静如水,大智若愚,能力卓著,并且在很早之前就为奸人头目关注并伪其好友,这样的针对行为必然是出自某种原因不明的忌惮。
又一声急促的哨音吹过,齐桓半开车门,冲门外的吴哲大喊:“跑完了还不赶快滚去射击,打算在这养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