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为《猪八戒为哪吒祝寿》。你长得英气,个性又顽皮,常戏弄那些喜欢你的女生,我常常想:若我是猪八戒,你一定是哪吒。”
董景其实想朱玉鸣画一幅正正经经的肖像,但这张画很逗趣,他就勉强收货。
想逗朱玉鸣开心,另一个方法是请他饮可乐。自从朱家实施无限期可乐禁令后,董景开始买可乐味的食品。当时他以为朱玉鸣吃得很欢,可现在一想,朱玉鸣身上都没有可乐糖,也未见过他主动去买,每次朱玉鸣在董景面前食可乐糖,脸上都有种微妙的表情。董景去了英国,收到朱玉鸣给他寄来的一粒可乐糖,才迟钝地想:或者朱玉鸣从来没喜欢过食可乐糖。
可乐糖与可乐毕竟有显着分别,虽然大家都有同一种甜味。就好似一个长得秀丽的男生跟一个生得秀丽的女生站在一起,无论男生长得多出众,都只是男生,而不可能因为他有出色的外表就可以取代到女生。
读中学时的董景长得俊秀,但是朱玉鸣没有接受他——朱玉鸣爱女人。董景识过两个女友,给朱玉鸣一看,他总会赞他的女友长得好看,甚至面露艳羡之情。董景妒忌他的女友得到朱玉鸣青睐,最终纸包不住火,朱玉鸣察觉到他的感情。
从此,朱玉鸣没再送他画,也不再叫他亚祖。董景后悔没有认真交个女友,如此一来,朱玉鸣便永远察觉不到他的感情,而肯做他最亲密的朋友。
在他去到英国、收到朱玉鸣寄来的那只青蛙仔后,他才发觉他从来没懂过朱玉鸣。即使董景是唯一一个有权叫他做“喂”的人,他还是那时才明白“喂”的脾气有多硬。
现在他回到香港。他叫董景,洋名Tommy,看见可乐,就会想起另一个Tommy。他趁今天朱玉鸣生日——他没有刻意去记住,只是今早醒来看见日历上的日期,便下意识记起他今天生日——便搭车回去他们以前住的地方闲逛。过了那么多年,董景对朱玉鸣没有那时的感情,只单纯想见他一面,跟他说声生日快乐。或者,打听一下他近来生活如何。或者,跟他去茶餐厅坐下,请他饮杯可乐……
他第一站便是去看画室。以前他不时陪朱玉鸣行去画室,目送他入去学画画,每星期学两天,每次学画两小时。那间画室居然还在原处,似乎比他们读书时扩大了一点,毕竟近年愈来愈多家长送孩子学音乐学画画。
董景幻想朱玉鸣在里面——事隔多年,想也知道朱玉鸣不可能在里面画画。可是,他看见画室外的玻璃窗张贴了一幅这样的画:用红色油性粗笔所画的一簇蟹爪菊。笔触简洁,明明是用最粗滥的marker,却能画出变化丰富的粗幼线条。朱玉鸣以前学国画,就画了一幅又一幅,将他自认画得最好的一张送给董景。眼前这幅画比起当年那幅更出众,且右下角写着三个字,那三个董景太熟悉的字体——
“死肥仔”。
14
她叫吴宝珊,有个父亲叫吴海立,有个母亲叫吕咏之,有个弟弟叫吴凯进,有个祖母叫吴高月明。最近有个男朋友叫Wing。Wing叫朱玉鸣。初见朱玉鸣,她对他的印象不错。自从前一次感情失败,吴宝珊明白,男人还是老实一点要好,美男子都是花心的,而她又不是爱出去玩或乱搞关系的人。
朱玉鸣文静而不内向,在他姨婆——就是吴高月明女士在粤剧社认识的朋友——面前,他耐心地听他姨婆富有乡音的腔调,每答他姨婆的问题时,恭恭敬敬的,还会开几个玩笑,逗得他姨婆呵呵大笑。点心一到,朱玉鸣先给他姨婆夹了一颗鲮鱼球,再为吴宝珊夹了一条肠粉。
吴宝珊其实不急着交男朋友,可是吴高月明语重心长地劝她,她为了塞着她的口,就打算应约一次。没想到朱玉鸣见她打扮得像个老姑婆,还待她很有礼——像个初相识的朋友,没有一个男人打量女人时、那种评头品足、秤货买货的目光。在朱玉鸣面前,吴宝珊感到安心,她不再是天生就要被男人估价或丢弃的货品,而是一个有个性、有尊严的女子。
吴宝珊喜欢HelloKitty。那是因为人生第一件所收的生日礼物,正是一只HelloKitty玩偶,她直到现在还将那玩偶放在床头。每天一醒来,摸摸猫的脸,才去刷牙洗面。在她与第一个男友分手时,她让HelloKitty贴着她的脸,吸去她脸上的泪水。从此,HelloKitty脸上有了吴宝珊的情感与眼泪。
近年流行一个名词叫做“港女”,指一些任性刁蛮虚荣的香港女子。不知怎的,这只无辜的无口猫因为Kawaii形象太深人民心,竟被人视为港女标记之一。其实,HelloKitty没有扮可爱,只是商业将它包装成“可爱”。它只是一只百口莫辩的小猫,令生性单纯的吴宝珊与它产生某种共鸣感,觉得HelloKitty就是她。
她只是一个不爱打扮自己,踏实工作同时喜欢HelloKitty的女子。她只是一个每个月花一两百元,去买一件印有HelloKitty那副猫样的物品,如化妆镜、眼镜布、手机挂饰。前男友见到她的用品,说她幼稚。
朱玉鸣是第一个不否定HelloKitty的男子。他有次见吴宝珊因工作的事而不开心,便从裤袋掏出一支红marker,叫吴宝珊给他一张纸巾,在纸巾上画了一只矮胖的HelloKitty勉强踩上一个苹果、快要跌倒的样子,逗得吴宝珊娇笑。那张纸巾被她放入一个手饰盒,手饰盒被她锁入书桌抽屉。她怕贴出来会弄破纸巾。
跟朱玉鸣认识得愈久,便愈觉得他有很多不为人知的优点。他是个太不缠身的男朋友,他们每个月出街不过两三次,平日很少通电话,大多用短讯来往。朱玉鸣不会讲情话,应该说他寡言。有时,他不说什么,光用marker画了一小张逗趣的卡通画,在角落写上“cheers”,用手机拍下来,就传给吴宝珊。吴宝珊看完,回他以一个表情符号,两人就没有再多言语。
或许别的女子要男人将她们捧在手心疼爱,但吴宝珊只需要男人给她一个独立的空间,不否定她的事业、不批评她的HelloKitty,有时对她讲几句不卑不亢的话,闲聊过去读书的事或现在工作的事。平平淡淡。朱玉鸣不对她说爱,连送她的卡通画上也没写过一个“Lov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