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眼睛有很多种美态,有单纯的美,有凶狠的美,亦有桃色的诱惑。
我画出两双眼睛,题为《两个人》。
他们是我生命中停留得很短的人,留下的印象却最深。旁人也许分不清这两双眼的不同处,因为我最初就是被这种暧昧的相似性迷惑住,而我始终没告诉我同居人,我怕他觉得委屈。
在尖沙咀海旁停留了一小时。在那一小时,我什么都不想,脑里只有我那不明的名字:……。思想有限,言语比思想更有限。在混沌中我浮浮沉沉的好似想到了什么,记起一些遗忘了的事。我忽然记得自己为何拒绝我曾经的挚友选择同志的路。那是因为读小学时,有次我曾经的挚友被班上某男生用力捏了他稚嫩的荫净一下,他事后很凝重地跟我说:“我觉得受辱了。”次日,他叫了他家长来向老师投诉,那个捏他下体的男生被记了一个缺点。
我很是吃惊,在那年岁,男生不时互相狎玩对方下体,在厕所排尿时也会比较一下大小、色泽,甚至看看谁长出了毛发。那时,荫净的性意味不浓,不如说它更似一件与生俱来的小玩意。我本来对我曾经的挚友的下体感到好奇,但自从此事后,我甚至避免与他有太多身体接触。我怕他难受,便先他一步建立我俩之间的距离,我开始不会搭他的膊头。过了一阵子,他倒觉得古怪,反而来亲近我,但事情再也无法回到以前。在我心内,他永远跟别的男生不同。他是洁净的、单纯的,被我放上神台敬拜的。我不可亲近他。他的皮肤洁白如他的内心,他的眼睛纯粹与他的内心,他嘴唇那抹淡得不能再淡的红是他的感情。我想像他永远保有赤子之真,他应当识一个跟他同样单纯美丽的女子,过着童话式的一生。
也许我和他的关系之所以结束,与两个女人无关,而在于我心内自觉地与他产生的距离。
19
我生日那天的五点左右,才施施然去我老师的画室处报到。一入去,我老师气急败坏地扯着我到角落:“你这个死肥仔!阿sir急call你几十次都不覆call!你知道现在可是什么局势吗?三司会审啊!!”
还三娘教子咧。
“你这、你这……你都知道了,还回来画室?你因住再迟一点变三狼奇案!”
阿sir,我就是知道发生什么事,才回来这里。你说过这里是我的避风港、我的老巢。倦鸟知还,我也只有这个去处。
我没再理我老师。此时画室中的学生不少,有四五个孩子跟三两个成人学生。我老早就跟我老师讲,今天不教学生,便占了一方木桌,拿了一张二开画纸起草,想完成一幅画才离开。对于作家,人生便是写一部直至死亡才能逼着完结、永远不完整的书;对于画家,人生便是一幅永远有块留白的画。有的人的人生是幅油画,色彩强烈得令人痛苦;有些人的人生是素描,简简单单,黑白灰间却有千种变化;有些人的人生是水彩,淡然雅致,有人从中看出苦闷,有人从中看见淡泊。
今天一路下来,我都没有查看手机。直至四点,我刚离开尖沙咀,上了西铁,正想打一通电话知会我老师,却发现我电话里有许多新讯息:
十二通未接来电来自四个人。
两通留言口讯:
“玉鸣,你在哪?我在画室等你很久你还未回来。一有空请打电话给我。”
“喂,是我。你还认得出我的声音吗?你为什么总是不回覆我的信?其实我知道答案,却忍不住一问再问,非得要由你亲口讲出来才肯罢休。有空打个电话给我,出来叙旧。”
两段短讯:
“你男友跟你女友碰上了!速回!”
“你女朋友长得好美。为什么我从来不知?”
一幅图片:是我前些日子藏在抽屉、亚珊送给我的HelloKitty小玩偶。
我心里有种尘埃落定的安稳,那是一种爆炸后万物俱灭的茫然。在余真赐面前,我曾以为自己并没有当刽子手的潜质,但现在我手执一把大镰刀,杀向每一个我不肯定有否爱过的人。
亚珊,我不知你来画室找我。
“没关系。你刚巧有事做才出去,又不是你的错。而且我事先没通知你一声,不是你的错。我……我有些东西想送给你,你有空去我家楼下吗?几时也可以。”
亚珊,谢谢你,但我恐怕没资格收你给我的东西。我不值得你去爱我。
“玉鸣,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一直不都是好好的……”
亚珊。你今天在画室前面碰到的年轻男生,跟我同居。
“这……这很正常,你和他是好友,合租一间房子……”
亚珊,他跟我睡在同一张床上。
……
董先生吗?
“是我,亚祖。”
你不讲我都不记得我以前叫你亚祖了。
“我还记得你今天生日。生日快乐。这几年我都有给你寄生日卡,所以记得。”
嗯,谢谢你。
“我们什么时候可以约出来叙旧?我读完书回来了,在中环……”
我看不必了。
“好多年前我就想问你,为什么你要做得这么绝,断然拒绝再与我来往?我做错了什么?我识了两个女朋友,然后闪电分手,你就这么怨恨我用情不专?我没伤害过她们,亦没有占过她们便宜,你到底在气什么?就算气,也轮不到你来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