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鸣——酌墓【完结】(8)

2019-06-09  作者|标签:酌墓

“你凭什么丢了我的东西!你凭什么!你以为你是谁!”

“我是……”

“你只是我手下不知第几个后备而已。”

后备?我听了觉得好笑,也真的笑出声。

余真赐喜欢听容祖儿的歌,常常戴着耳机,屈在沙发,摇头晃脑跟着歌词唱,唱得不难听,我常常想应该有人要发掘他、捧他做个小歌手。有次他向我勾勾手指:“朱玉鸣,过来。”

我过去,弯低腰,他把耳机套到我头上,便听到一道低沉甜美的女歌声。我看了余真赐一眼,他随手在地下拾起一张报纸,自我臀后的裤袋掏出一支红色marker(我那时刚收工,是以还袋着marker),书写:

“这一曲送给你”

我听得不太用心,只是记着副歌一两句重重复复的词,之后才上网寻歌名:《16号爱人(注一)》。我问余真赐:“什么意思?”余真赐捂着耳机,夸张地唱:“未知……尚未示意……”

我是个不聪明的好学生。读书时,工夫都用到抄写上,以为抄得多次,就能理解课文。我的公开试成绩证明这策略是错误的。可是,我天生固执,一如我决定在兔子死后就不再容许自己有第二只兔子。那晚我趁余真赐睡了,便起身坐在地下,拿了他的耳机跟手机,边听着那首歌,边用marker在报纸抄一次歌词,抄完后便不明白余真赐为何要送我这歌。

这首歌有某几句切中我的心意与我在余真赐心内的地位,但有更多句歌词与事实不相符。我便用红笔间下那些不符我俩处境的歌词,之后跟余真赐分析:

“先看第一句:『苦苦坚持/经已没意思』,我和你从来没坚持过什么。『找这失势女子』,我从无得势,你我亦是男子。『男生中只得你/赠我戒指』,我们没给彼此送过戒指,男生中赠过我东西的,也不是你,你赠过我什么?我不是要怪你什么,只是实话实说。『原来就算最爱我』……这句用不着我说吧?『何以/我变了你的/16号爱人』,我相信我不是你的爱人,而你就算再识得多人,也不可能同时间有十几个床伴,应该说我们之间没有排列名次的需要,就好像跑马拉松,名次后到一个地步,主办单位就不会再数那个人得了第几名——

“我在你心内不应该有名次。还有,这句『当你变了这样随便/谁个又要吻』,在现实里,愈随便的人愈能获得更多人的吻。我们就是随便,才会在结识一星期后就跟对方接吻上床。但这首歌有几句说得对,比如『随便/碰上哪个他/都比我更有趣吸引』,其实你从来不觉得我有什么地方好,只是觉得我够就手,最后是,”我本来没打算说到这个地步,可是,我忽然感到索然无味,余真赐这居所的一切都使我感到烦厌,我再也无法从那盏黄光台灯联想到什么,连唯一染有我痕迹的枕头套都消失了。这里没有属于朱玉鸣的东西,这里亦没有属于余真赐的东西,我们只是恰巧被困在这里,消磨时间,挥霍生命。

“最后是,”我合上眼,站起身,说:“『不想再竞逐/你的吻』。”

我僵硬站在原地,余真赐把我扑上沙发,骑在我身上,双手左右开弓往我的圆脸扇巴掌。

“你睁开眼!有胆讲出口,就有勇气看着我!你看着我!看着我!你不在乎我,因为你身边有过很多人,是不是?即使我是第一个告诉你你有胎记的人,你也永远端出这副样子,不肯看我!你看我、你看我……”

我依言挣开眼,天花板处的白光灯在我头顶摇晃如倾泻的水银,我眯着眼,几个颜色各异的光晕在我眼前冒出来又爆破,破灭后更生再自毁。我用尽力推开余真赐,他错愕地倒在地板——他每次暴力地进入我身体,我都沉默地应允他,这是我第一次反击。

“我不出手,不代表我没能力。”我擦过发麻的嘴角,说话时有一种神经痛,不能自控地微弱地抽搐,我看见手背上多了一块火焰似的红色。我没有用性去报复余真赐,他说过他在大多数人面前是零号,但在我面前,他永远要做一号。我当时答应了他。我是个死心眼的人,应承人做一件事,就是用尽我生命力,都要为对方做到那件事,因为我受不得对方露出委屈的样子,尤其是像余真赐这种人——

这种有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睫毛又密又长、性情倔强的美少年。我没有一次不栽在这种人手里,如果说有一天我会为了这种人而死,那也不出奇。

07

那一次决裂是在我认识余真赐半年后的事。隔了半个月,余真赐用手机给我传了几张裸照——都是他趁我高朝后拍的。我无畏无惧,打电话跟他说:“如果你要全世界知道你曾跟我这样的一个人上过床,我不介意你把这些东西放上facebook。我当时忍你、表现出一副害怕的样子,只是因为我愿意纵容你。”

“你真的能够说不理就不理;要抽身就抽身?”

我答不出,所以挂线。

再过半个月,余真赐趁星期六打电话给我,约我在附近一个商场里的便利店等,他说:“你出来一次,我以后就不再找你。”我答应了。

出到去,余真赐白金色的短发染成比较平实的深棕色,穿着一件净浅蓝色长袖衫,还是套着那条十年如一日的牛仔裤跟那双人字拖,他一见我来到,就袋起手机,拉着我的手行入商场,像我父亲以前牵着小时候的我那般。

他带我去家品电器部逛了个圈,停留在陈列焗炉的位置前,他问我哪个牌子好。我说:“第二便宜的那种。最便宜的没有好货,第二便宜的刚刚好。”他买了焗炉,要我帮他提,理由是我比他胖,要多提重物,消脂。

接着,我们去到家品部的另一边,买了不少制作甜品的基本用具:磅、饼模、两个大碗、打蛋器等。还有隔热手套。这些东西轻,由他拎。我们又去了书局,买了一本最简单的甜品食谱。以我所知,余真赐一个月的收入才八千多元,扣除二千元租金,今日就花了八百元,一出商场,我就骂了他几句:“你赚得不多,今日就洗脚不抹脚,还有一星期才出粮,你手上还有钱剩下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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