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我们最好的时光被留在第三帝国。”
——海因茨·加兰,日记,1947年3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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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编者序
“我们最好的时光被留在第三帝国。”
——海因茨·加兰,日记,1947年3月7日
【书名】狱中笔记
【作者】海因茨·加兰
【编者】海因茨·加兰(Jr.)
编者序
这是一个被列为战犯的纳粹军官在狱中的笔记,其中记载着他对于自己这一生,以及他所经历的帝国往事的省思。海因茨·加兰,武装党卫队中校,1936年加入阿道夫·希特勒警卫旗队(LAH),1938年后调任帝国安全总局(SD),负责军队的情报与保密工作。当他因为促成阿登反击战而使第三帝国得以残喘,于1946年夏季被判处死刑时,正值31岁的年华。在等待死亡的日子里,他用一本党卫队手册大小的笔记本陆续写下一些独白般的文字,用以记录他对这一生的回顾,以及在时过境迁后对当时人事的反思。
这是一本死者写给正在走向死亡的人的书,它不属于我们的世界,正如作者所属的时代也已被我们遗弃。他带着向死的心境写下这些文字,等待另一个世界的同伴向他伸出手来,和他一起走完这段被判罚为虚无的道路。
不过他并没有走上绞架,而是于1952年假释并加入了盖伦组织,以及后来的对外情报局(BND)。这个前纳粹党员以联邦德国政府成员的身份继续工作,直到1956年冬季执行任务途中车祸丧生。这本笔记是我在整理他的遗物时发现的,它记述着他的秘密生涯,以及比这更不为人知的个人思想,后来它躺在了我的掌心。九年过去了,世事变迁,秘密得以重见天日。
我踌躇于它该以怎样的方式面见世人。我们栖息于两种社会伦理,需要多么贴近他的灵魂,才能理解他所坚持的那些“信仰”呢。而这些迅笔写下而不加句点的话是作者想要对世人说的吗?倘或作者果然如他本人所言,“从最初到现在我都是个纳粹分子”[1],我们该怎样看待那些激昂文字之下的恶之花?
然而倘或要原文中那些颠倒破碎,或囿于时代措辞的句子进行修订,未免有后一时代单方向僭越前一时代的嫌疑。因此即便那些曾被父亲在笔记中自嘲过的文笔粗陋,有时平白得近乎幼稚的句子也都未经删改。我以编者注的形式加入一些背景介绍,或必要的说明。或许这违背了父亲的至臻完美,但只要想想,这个沉默的人曾经在比他更为沉默的世界里,用他一生中再也未曾用过的方式来记录自己的内心,我就禁不住想要了解这个人在这个充满异己的世界上,是怎样执着地生存过。
愿死亡赐予他永恒的安宁。
海因茨·加兰(Jr.)
1965年12月24日
注:
[1] 见笔记1948年,《菩提树》一文。
02.扉页
我们最好的时光被留在第三帝国。[1]
1946年3月7日
[1] 十年前的3月7日,德国破坏《凡尔赛条约》和《洛迦诺公约》,派兵进入非军事区莱茵兰地区。
【一九四六】
03.路德维希港
我是在1945年4月成为战俘的。那时柏林守军正在筑起街垒,我的老部队警卫旗在奥地利的崇山之间死战,德国的每一个城市都燃着战火,而我放下武器,成为镣铐里的人。
在路德维希港我向美军亮明了身份。我的老上司施伦堡说过,我该到前线去当机枪手慷慨赴死,而不是在秘密阵线不为人知地生存。他是对的。后来在达豪时斯科尔兹尼总是笑我,做反情报的怎么把个人信息泄给敌人了。我无话可说。一个确凿存在的人,对于他真实的人生有什么值得否认的呢。
于是在经历过若干年灰色而隐秘的生活之后,我要死了。昨天我旁听了达豪对我的审判:由于煽动突出部战役而触犯战争罪,绞刑。
其中原委并不重要,判决书就像处方单,我领了,继而在取药窗排队。这段时间里我回想一切,仍然没有悔改之意,只是很苟同于斯科尔兹尼“好汉不吃眼前亏”的论调。那个大个子因为把墨索里尼从大萨索山搬到了罗马而在轴心国扬名,被抓之后倒是低调得很,除了在牢房里向外抛媚眼造成记者互相踩踏以外,没有别的新闻。审判后他摇了摇我房门上的铁枝,“我是人怕出名猪怕壮,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你又何苦呢。”
我笑了笑。只要到F科办个假护照,我就可以用另一个身份重新生活,可是看着盟军的装甲车一寸寸碾过德国的土地,每一天我都变得更不想脱下那身原野灰的军装。大概这就是这样向盟军报出真名的原因。我记不清当时的情形,某种无法遏制的悲痛抓住了我。德国还没有战败,还有很多事要做。我当时在想什么,当我路过一片焦土的路德维希港,它让我领受到心室碎裂般的痛苦。
也许我就是疯了。
我来到路德维希港时是1944年的秋天,那时帝国已经开始征发十几岁的娃娃兵,东西两个战场全线吃紧。盟军封锁了德国的石油,补给只能靠国内和罗马尼亚的几家炼油厂,而它们正在遭受轰炸。反击战前,统帅部曾就德国是否有足够的燃料支持这场战役作过激烈辩论,最后安全局的国外政治情报处出面向瑞典请求石油进口,反对开战的人才噤声。作为该处人员,我负责在莱茵一带的石油工厂做针对盟军“石油战争”的反侦察。
那年冷得很早,拥有法本化工的一家大厂(BASF)的路德维希港却纷繁异常,白色和黑色的雾从铮亮的大型管道喷出,直冲天际。BASF在世纪初率先将合成氨投入工业生产,后来又开启精炼石油的时代。德意志的犁和剑形影不离,发明合成氨和芥子气的哈伯教授两次改变世界,都与法本密不可分。此刻雾气笼罩着路港西北的偏僻地带,太阳在低空中交错的合金管道上泛着光,它像一个钢铁怪兽那样发出沉钝的响声,琥珀色的汽油从蒸馏塔下流出,是让我们的虎式坦克得以前进的化石食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