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此浮生是梦中——鹔鹴【完结】(26)

2019-06-09  作者|标签:鹔鹴

岳霖道:“你先回去,下午换身淡色的衣衫罢。还有,这也不是在家里了,别那么任性。”

吴嵋儿瞪了瞪眼说:“嵋儿已经收敛很多了!”

却还是带着侍婢走了。

下午吴嵋儿换了件月白色长裙,针线精巧,真如同银蓝色的月光;上身还是披着那件白袄。两色一对一衬,倒是更显女子的雅贵。

岳霖点点头,便让子衿跟着她去了。

到了西郊,子衿才知姻缘庙竟是建在山中。庙中处处香火红烛,人也甚多,却大都是带了侍婢的富家小姐,不少是吴嵋儿的旧识。

子衿连忙对吴嵋儿说了句“有事先回”便走到一旁,以免吴嵋儿又同她的闺中密友说出什么事来。

他看了一圈,到庙中求了两根红线,放入袖中,便要出庙。

旁边一位书生笑道:“这位公子可也是来看心上人的?”

“不是。他并不在京城。”

“那就是为求姻缘好事了?公子可看见那棵树?”书生一指庙外那崖边斜长着的大树,竟是有两人合抱之围,“我们都叫它月老树,数年前被雷劈中,也只是歪倒而没断裂烧焦,听说缠上姻缘线便能情爱永固。还有种说法,说是谁将红线缠到树上的高处,无论何时何地情人都有缘相会相守呢。”

“原来如此。多谢兄台。”

子衿道了谢,走向崖边。

姻缘树根上缠了许多红线,密密麻麻的,偶尔几根红线上还坠了金锁。子衿笑着想,看来贼也不敢坏人的好姻缘。

他抬头一看,却是有根已褪了色的线缠得极高,在树枝分叉处,那里已离悬崖一尺之远,悬在半空。

子衿从袖中掏出一根红线,又用随身的小刀划下一绺黑发,用红线缠了,随即走到崖边,踏上姻缘树,小心翼翼地爬过那缠在分叉处的红线,停在姻缘树最粗的枝上。

人群中发出一片惊呼——他已离悬崖三尺有余!

子衿没往下看。他不知悬崖有多高,只是将红线缠着的黑发慢慢地绕了三圈,紧紧地绑住。

然后,他一点点往下挪,到分叉处,一跃而下。

他分开围观的人群,往僻静处走去。

衣服全弄脏了,几处破损的地方,隐约地刺痛。

他看了看,似乎流血了,便绕到庙后寻了一条溪流。

溪流还未完全结冰,却已冷得刺骨。子衿一边哆嗦着一边捧着水往身上擦,站起身时,一名穿着庙祝服饰的老人递过一块巾子,笑着说道:“公子对心上人可真是痴情。心诚则灵,这异乡的情人必能与公子相守哩。”

“老伯怎知是异乡的人?”

“说起来,老爹我管着庙里的香火也有好几十年了。来的人里不乏会武功的人,红绳却都是绑在树根上的。公子能将红绳绑在悬在半空的树顶上,可不是够痴情了?想来公子的情人也是有意的。既然有意却没来,自然是在异乡咯。”

子衿笑道:“有理。”

老者又说道:“不过,几十年前倒是有个书生将红绳绑到了高处。”

“哦?”

36.绸绢

庙祝抬手一指,笑道:“公子可看见那绳子了?”

“自然。”

“就是那书生绑上去的。人家可不像公子般会武,他是一寸寸爬上去的,差点下不来了。”

“哦?”

“那时候他的情人还坐在轿子里候在树旁,撩开帘子才能窥见一点,穿着一身华贵的衣服——哟,头上还插了枝金镶玉的凤钗呢,那珠子一抖一抖的!连旁边的侍女抱着的,都是个极漂亮的琴盒。打开一看,老爹我虽不懂什么,里头那弦上的坠子用的可是好玉!”

“不知那琴是什么样式?”

“坠的玉肯定是白玉,好像七个大小不一的葫芦吧。好像整把琴都是用上好的木头雕的,上面的图案我可忘了——咳,反正是个金贵人儿。倒是那书生,长得是一表人才,穿得可平常。”

“这可奇了。”

“可不是——人家倒是两情相悦的,那小姐在轿中一个劲唤书生下来,他才没再往上爬,就手把线缠上了的。”

“那可真是情深意长了。”

“就是。可惜啊,那书生又过了十年才来了一回,这回可是一人来的,也不知怎样了——哟,瞧我这张嘴,又说胡话了。”

“不打紧,”子衿忽然有些好奇,“老人家,后来如何了?”

“后来?后来老爹我才知道,那书生是京城里极有名的人物,听说是个大才子!好像现在还活着呢,妻子死了好多年了,也没再娶。叫什么来着——好像是姓岳!”

子衿愕然。

老者摇摇头到:“说什么姻缘呢,到底都是空的——哎哟,真是老咯,瞧我这张嘴!”便愈走愈远了。

******

子衿在姻缘庙后独自坐了很久,酉时才回到岳府,岳霖也没说什么。

他匆匆吃过晚饭,埋头在袖子里找了很久,抽出剩下的那根红线来。

他又轻轻划下一绺头发来,却没用红线绑了,直接将两样东西塞进信封里。

转头又写了张纸条,塞进信封,用浆糊糊了。

他揣进袖子里,散着短了一截的头发找到岳霖房中。

岳霖还在喝酒,手里握着一方绢子,半窝在扶手椅中。

他抬起头,问:“都这么晚了,找我什么事?”

子衿走到岳霖面前,倒了一杯酒,喝下。

他掏出袖子里的信封,递到岳霖面前:“先生,这封信无论如何请您捎给吴钩。”

“有信,怎么不给金弦?”岳霖拿过来,指尖捏着的地方是一丝丝的纹路,“你先去吧。”

“先生,您还记得几十年前的西郊姻缘寺的样子么?”

岳霖顿了顿,又笑着将酒倒进杯子里:“今夜你不讲这话,也是一样的。”

子衿看了他一会,转身走了。

岳霖攥紧了信封,油纸上已大概印出了一条线。

他看着信封面上子衿有力的字迹,突然掉下一行泪来。他仰起头,湿痕又滑进鬓里。

他看像铜镜,模模糊糊的,只看得清又白了许多的须发。

今夜烛火有些暗淡,他起身,剪掉一段烛芯。

火焰大了起来,他将信纸放到火前。

亮起的火烛下信封变得有些透明,他看了看,将信封放回桌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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