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纹倏然折断,子衿轻笑着闭上眼睛,拍了拍也已老去的穆的背。
——他只为不负一人,才不敢负天下。
只是——倘若这世上真有魂魄轮回!
80.合葬
因朝廷援军未及时赶到,彦城失守,上将军刘子衿战死,不见尸骨。朝廷抚慰刘家亲属,又与蒙古和谈,相约停战三年,向蒙古进贡金银布匹,划出西北六城。
和谈之后,朝廷撤出了驻扎各城的军队。此时正值隆冬,再过二十日便是春节,将士们能活下来与亲人团聚,脸上却无喜色。
大战之后桂岩在战场上寻觅了许久,却仍找不回子衿的右臂。只得将拼凑起来的尸体火化,装进素白的骨灰坛子里;又找个店铺将云纹化了,一同带着。
桂岩一路上小心保存,先到京城和老家看了看,第二年开春之时,才到江南云阳。打听了子衿的家乡,又赶了一段水路,才到镇上。
三月,桃花盛开,掩映河岸。水色渐绿,黛瓦白墙,依旧风流无限。
这样的山水,无怪养出那样的人来。
他在河岸坐了一阵,招来一个船家,顺道走了一程。来到一处酒肆,他抱着素白的摊子要了一壶酒来。
桂岩又走了几个店铺,买了一叠糕点,这才认真地开始寻觅。
子衿的家乡不大,只是一个小镇,然而这里的人祖坟都在一些小坡上,私人的地方不能进去。桂岩沿着石街土路绕了很久,也没找到吴钩的坟。
到处都是江水溪流,打开素白的瓷坛,便可将骨灰撒入江中。只是桂岩看着船只往来游人熙攘,忽而便觉不忍心。
他抖了抖衣襟上的落花,又买了把油纸伞。雨下得大了,他一手护着坛子,另一手撑着伞,有些狼狈。
跑到一处巷子里,他在檐下避雨,转头一看,却见人家门上挂着残破褪色的楹联。正觉得有些眼熟,仔细看时,才发现竟是子衿的字迹。
真是巧了,他微微一笑。院内搭着藤架长出来的花繁盛美丽,他悄悄推开朽烂的门,往里看了一眼。
幽静无人,木制架子,石桌石椅,简单的小院,如果淡泊世事的老人修身养性的隐居之处。
这么个地方,居然也没小百姓随意占了。
他关上门,看看雨停了,便向巷子外走去。
在客栈住了两三日,觉得实在寻不着,桂岩小心抱着坛子向郊外走。正是踏青的好时节,他一个人走到山青水绿行人稀少的谷里,才停下脚步。
满眼缤纷落英,靴子踏在层叠的落花之上,无声。真如同陶潜的桃花源记中景色。
流水淙淙,他走到桃花林的尽头,没有洞口,却看见一处坟茔。
怀着最后一点希望,他往前紧走几步,只见旧洗碑上四个大字,是“吴钩之墓”。算算卒年,正是那场交战时候。
他正松了口气,却又犯难。
一处尸身,一坛骨灰,怎么合葬?子衿也未曾言明。
桂岩最后还是决定先请人来开棺,再重新殓葬,以表敬重之意。
他将那坛子放到棺木之中,又修了坟,重新洗了块碑。提到碑上的字,他却又不知如何是好。
将军一生未娶,旁人自然有所猜测,却也只是常人的闲言碎语。开棺之时,他却分明发现,那衣着骨肉,是个男子。
想了想,还是什么封号也未加上,刻了两人的名字。
他略有些感慨地想,驰骋疆场,了却天下事,赢得声名功业的将军,便与另一人合葬在山清水秀的清幽郊外。
真真是浮生若梦。
他在坟前又拜了拜,便回头走了。
回程的时候,渔叟哼着忽高忽低的曲调。桂岩笑着问道:“老人家唱的可是江南吴音?”
“哪是什么吴音哟?这是老朽我兴致来了,自己胡乱唱的咧。”
“哦?唱的是什么词儿?”
“就是那首,有名的渔歌子嘛,这里的娃娃都会的——
“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
“青斗笠,绿蓑衣。
“斜风细雨不须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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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年,在位十一年的允宗驾崩,年方十一的幼子即位,突厥趁机卷土重来。把持朝政的大臣提拔李家后人成为统兵,在阳关集结了三万大军,厉兵秣马,枕戈待旦。
第二年朝廷暗钉刺杀突厥可汗,胡人一位亲王重伤,可汗身死。突厥蒙古同时发生内乱,朝廷趁机出兵,夺回大片失地。
又过了三年,朝廷连嫁出三位公主与胡人和亲,自此中原二十年再无战事,百姓安居乐业,一片繁华。
可惜无人能记,曾在边关牺牲性命的将士们姓甚名谁。
——
来时无迹去无踪,去与来时事一同。
何须更问浮生事,只此浮生是梦中。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