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此浮生是梦中——鹔鹴【完结】(28)

2019-06-09  作者|标签:鹔鹴

家里倒是没问自己进入兵部与成家之事。

子衿看到信末时吃了一惊:吴恪的一位庶女要嫁与大伯的嫡子;妹妹要嫁来京城,为何家嫡二公子的平妻,现下已在路上了。

前一桩婚事先不提。只是他在京城多有听闻,何家子息单薄,何垣下只有长房留下的两位嫡孙和一位庶子。三位公子中除了嫡长子都没什么出息,尤其是次子,平日在京城里游玩行乐,无人管教,何垣也极为头疼。

父母怎么由得妹妹去嫁给这种纨绔……竟还是平妻。

他听说那次子的结发妻子是暴病而亡,家中还剩两位平妻,三位妾室。

妹妹并不是刘家族长所出,身份与何家是云泥之别,若是嫁进去,恐怕只有受苦的份。

何况,刘家同时与两大家族联姻,做事虽不张扬,该知道的人却都清楚了。

如此看来,这些事情还可能是岳霖从中促成的。

为什么这么做——他不是为皇帝做事的人么。

他将信笺收进袖子里,出门去找岳霖。

到岳霖院里的时候他竟是在舞剑。只是,剑鞘被长绳紧紧地缚在剑身上,已经有些锈斑,显得暗淡。

更奇的是,他的剑招很慢。与吴钩所形容的,全然不同。他一招一式做得极认真,像是个有些笨拙的初学者。口中和着节奏吟诗,又是李贺的《雁门太守行》。

子衿在一旁看到岳霖收式,才走过去笑道:“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先生真的很喜欢这诗呢。”

“说不上,只是有个老朋友老是吟这首诗,都三十年了。”岳霖边说边走回房中,将剑放到架子上。

“是……李黎将军么?”

岳霖骨节突出的手一寸寸抚过剑鞘,转而又漠然道:“别猜了。对和错,没什么区别。”

“我只是想知道缘由。”

“缘由?是你妹妹嫁来京城的缘由,还是我现在还让你住在岳府的缘由?还是,你想知道先生我现在留在京城里不回,现在所做的所有事情的缘由?”

“不是。只是现下子衿想问问,前些日子先生拿着方绢子,不知能否借子衿一看?”

岳霖转过身盯着他的眼睛,目光中的冰寒让子衿浑身发抖。

他忽而又笑了,竟如春风化冰,脸上的皱褶也展开了些,两年来的渐显的老态全然不见。

他道:“告诉你也无妨。”

“三十年前,先生我还是个家境贫寒的书生。那时候进京赶考,一路帮人撰文誊抄赚些路费。我在京城待了三个月,还是做些同样的事情,才挨到那年的春闱。

“不想我写的文章被传看多时,遭人嫉恨。到了会试前一日,有个考生收买了店小二,在我的饭菜里放了少量砒霜。”

“砒霜?后来怎么样了?”

“我被送到一家医馆,然而平常医生只让病人不停地饮水,那时我已近昏迷,根本无用。

“可我醒来时,只是身体有些虚弱,并无大碍。后来才知道,是位小姐经过,给我吃了些药,我才将毒物呕了出来。”

“她,后来成了先生的夫人?”

“差不多就是这样吧。我和她倒是去过姻缘庙,那时候不会武,胆子却大。不过她很早以前就病逝了。那方绢子就是她留下来的。她是个富家小姐,用的东西自然精致。这府邸,也是为她……”

岳霖顿住话头,转过身道:“听完了就走吧。你看不上吴嵋儿,还有人帮你。你妹妹的事,是没办法的。你要是还能去看她,叫她小心一点便是了。大户人家规矩多,尤其是何太傅,容不得差错。”

“谢先生提醒。”

子衿应着走出房去,依旧是满腹疑问。岳霖既不愿细说,他也不便再问。只是,这岳府既是几十年前岳霖穷困潦倒时便有了的,不该是这样子。岳府旁的巷子未曾改建,那么几十年前的岳府已然如此华贵幽深——

那女子,又该是怎样的身份,才敢如此……

岳霖看子衿出去了,苦笑一声。

还是漠北的风沙磨人。待在这富贵地,即便学得会钩心斗角智诈诡谋,也还不够。

三十年的往事,谎话说着说着,竟模糊得像真的一样了。

他握紧拳,掌心划出几道血痕。

不敢忘。

不能忘。

39.青萍

子衿听到妹妹来了京城,去看了她一次。

他看着妹妹还显稚嫩的脸庞——自己离开时,她还是被不成事的人戏作“黄毛丫头”的年纪。

因坐的是开阔的庭院,妹妹遣走了丫头,十丈内只有两个人的声音,极安静。

先开口的还是妹妹:“爹娘取了小字,叫青萍。”

“好,好字。”

“大哥就没什么话要对小妹说么?”

“……到了何府后,记得自己小心。那里规矩严,行多错多。”

“没有别的话了?爹娘没让你再说什么?”

“爹娘来信说了你的婚事,其他的也没什么了。”

“哼,还是这样。”青萍冷笑一声,涂成朱色的唇抿出深深的弧度。“既然爹娘没说什么,那就没什么了。”

“那……后几日的婚宴我一定去,但不知娶平妻的娶法,到时候你不要……”

“我没有大哥那么任性。我不敢,也不能。”青萍握紧拳。“你走的时候爹娘天天说你的事,我走的时候他们只送了我一个平安结。”

她举起手,指甲将平安结抠得快要脱了线。素白的手腕上,一道深深的划痕。

“爹娘总盼着你成家立业,你考了功名没有成亲,他们说,你大哥有出息了,我们管不了了——我呢?我甚至不知道我要嫁的人叫什么,还不如早些在乡里找个知根知底的。”

“小妹——”

“我恨过,也想像你一样。我试着反抗,可没用。

“哥,我们以后见不着了吧。”

子衿看着她慢慢站起身,走远。丫鬟撩起珠帘,她迈过门槛。

一举手一投足,全然是知礼的闺秀了。

披散的头发很快要绾成妇人的髻,离开了江南水的容颜会很快凋减,再不复娉娉袅袅的豆蔻年华。

他站起身,整整衣襟。

就像一个看看快出嫁的小妹的大哥。

他翻身上马,一夹双腿,穆快步奔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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