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了没有胃口,别往桌上端了。”杨书廷懒懒地仰躺在竹榻上,听到房门被推开的声音后撇嘴说道。
只是那人仿佛没有听见似的,依然轻轻搁了食盒在圆桌上,把膳食一样样摆上桌,布好碗筷,然后站在桌旁轻声道,“少爷,该用膳了。”
杨书廷当下就眉开眼笑地转过身,“燕青,老夫人那边不用伺候了么?”
燕青见他在圆桌旁坐下,便为他舀了一碗清香的荷叶绿豆粥,然后笑道,“等你用完膳,我再去老夫人那边。”
杨书廷夹菜的手一顿,好好的杏酪啪唧一下糊在桌面上,“明明是我的人,你怎么老往我娘那边跑啊。”
燕青面上一热,急忙低头去擦桌面,“说什么呢,老夫人这两天夜里睡不安稳,我便炖些宁神滋补的汤给老夫人喝,夜里头伺候着我才能放心。”
杨书廷作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故意捧着脸对燕青哀怨道,“我夜里头也睡不安稳,怎么就没人伺候伺候我呢。”
燕青被他逗得受不住,见他一直缠着闹,他本就脸皮子薄,哪里扛得住,只好低声应他,“少爷,那我过两日回来。”
杨书廷瞧着他垂眼低颈的模样,脸上没了方才故作的调笑,一双灿亮眸子里蕴着温和,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终只是看着燕青无奈地笑。
原本该是过两天再回去,只是夜里头有小丫鬟急匆匆跑过来,撅着嘴道,“燕青,少爷梦魇
了,又不要奴婢伺候,直嚷嚷要你过去呢。”
燕青有些为难,老夫人这边刚睡下呢,半夜里难免要伺候。他正犹豫,湘莲走了过来,见了燕青杵在老夫人房门口不动,噗嗤一声笑了,“还傻站着做甚么,少爷把我都赶了出来,你要是不过去,怕要闹到天亮呢,老夫人这边你就别担心了,不是还有我么。”
燕青想了想,只好点头同意,吩咐了几句就往自家少爷的房间走去。
这才刚进了房间,里面空荡荡的一个伺候的下人都没有,杨书廷一个人卷着锦衾在床上一拱一拱的,黑发散乱,像个孩子一般,见了燕青进来后垮着脸道,“燕青燕青,我睡不着。”
“少爷,是做了噩梦么?”燕青走近他的床前,把卷得乱糟糟的衾被从他怀里扯开,抖了抖后重新为他盖上,又仔细捻了捻衾角。
“嗯,梦到我们一起逛花灯,我转过身后就发现你不见了。”杨书廷一边伸手去捉燕青的手,一边嬉笑道。
“那不过是梦罢了,不是真的。”燕青挣了挣,还是没法挣开,见他还是笑嘻嘻的样子,知道他折腾了大半天不过是在闹,原本想甩手就回老夫人房里去,只是刚起身又被拽着往床上跌去。
“……少爷!”燕青有些急了。
“燕青,你不在,我睡不好。”杨书廷忽然失了脸上的笑容,半垂着眼眸,扁着嘴,好好的一张脸硬是弄得可怜兮兮的。
燕青忽然心里一软,罢了罢了,又不是第一天看他耍赖折腾,从小到大哪一次不是自己先败下阵来呢。燕青叹一口气,服软了,“好,我不走。这都大半夜了,少爷快歇息吧。”
见目的达到,杨书廷立刻笑弯了眼,眼瞧着燕青像往常一样候在床前,他勾起唇,安安稳稳闭上了眼。
第 7 章
没过几日,周员外就带着他家大小姐来杨家拜访,杨家下人远远围成一团看着,不都说周员外家的女儿相貌秀丽、贤淑过人么,下人们远远看几眼,只看见那重重锦绣,啧啧,那得多贵气呀。
杨书廷陪着老夫人坐在前厅,笑容朗朗,蓝衣俊秀,言谈间诙谐幽默,看得周员外连连点头。周员外身旁坐着年约二八的秀丽少女,锦绣衣裙,婉约发髻,略微低头,唇含淡笑,一副小女儿家不胜娇羞的姿态,老夫人那是越看越是喜欢,心想若是自家儿子娶了也是他的福气,神色间不由多了几分热切。
杨书廷虽是对着周员外应答如流,颇有礼数,心里却有些不耐,他原本生性风流,见惯了风月场中花娘的风情做派,他杨家少爷频频出入烟花之地,善解人意的、色艺俱佳的、知情识趣的莺莺燕燕见了不少,如今见了大家闺秀,也不觉动心,只是不喜如此场面。正暗自烦闷时,脑海里忽然闪过燕青那张温和清秀的面孔,杨书廷一怔,不知素来腼腆的燕青面对这般的大家闺秀之时,会是怎番模样?是垂着头,讷讷地说不出话,还是红着脸,坐立不安手足无措?想着想着就有些忍俊不禁。
老夫人眼角一扫自家儿子微勾的唇角,心下哎哟一声,看来该把东巷那儿最厉害的媒婆请过来了。
“燕青,你这是在做甚么?”杨书廷跨进书房,面上笑吟吟的。
燕青正取了架上的书册,一本本摊开搁在朝阳的窗台前的桌面上,闻言轻声说,“我见日头正烈,正好可以晒晒书,免得好好的书落了霉。”
杨书廷见他熟练的摊书晒书,很快就铺满了一桌子,燕青在杨家待了十年,琐碎事情都打理得十分妥当,服侍时也尽心尽力,细致周到。杨书廷随便捡了一张椅子坐下,就有一搭没一搭与燕青聊天,看他收拾书房也不觉无趣。
“燕青啊,你打算一辈子都留在这里了么?”杨书廷漫不经心地问。
燕青收拾东西的手一顿,回过头极为温和地答,“当初若不是老夫人好心收留我,怕是早就饿死街头了罢。我也没多大能耐,但知恩图报是人之根本,我为杨家服侍一辈子是应当的。”
燕青说得很认真,杨书廷看他低垂的眉目,不知怎么就笑出声来,惹来对方疑惑不解的眼神时笑得更厉害了。
“少爷,我说错什么了么?”燕青很是不解。
杨书廷凑近他,毫不客气地一掐他的脸颊,把人掐得羞红后心情极好地走出书房。
燕青揉了揉被掐的脸,不由低声念,“……真是不正经。”嘴角却
微微翘起。
忙活了半晌,架上书册总算都整理摊晒完毕,燕青疲倦地揉揉眉心,正想回房休息,却不慎碰落一本诗书,燕青赶紧把书捡起,细心拭去封页尘埃。诗书薄薄一册,封页上书“飞燕集”三字,墨迹温润端正,燕青年幼时也是念过圣贤书的人,当下翻开书一看,第一句便是,“二月寅州春风过,燕燕低入谁人家。”
燕青喃喃复念,燕燕低入谁人家。
于模糊晨光中,小燕青依偎在娘亲的怀中,听着娘亲用温柔的徽语调子为自己念古诗,小燕青静静地听着,他尚且不懂诗中曲折情长,只是纯粹喜欢那些念起来或抑扬顿挫或悠远绵长的古言诗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