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情书——楚枫岚【完结】(22)

2019-06-09  作者|标签:楚枫岚

这三人把话题说到这地步,程慕言只低头看着眼前的牌,不敢抬眼看坐在对面的宋致白一霎,心里却像生出来无数条神经,触角似的全扒在他身上。就听见宋致白无所谓地道了声:“赵小姐也就是普通朋友,谈不到别的上头。”说着“吧嗒”一声轻响,手边那枚麻将牌正掉在程慕言脚边。宋致白俯身去捡,不动声色地暗中握了握他的膝盖——程慕言身上一僵,只觉那股温热的力度就顺着膝头直冲上胸口,一颗心软做把春泥,也在那人掌心里被攥成了紧紧一团。

宋捷文听他这么一推脱,也觉得没情没绪起来,又玩了两把,就说乏累,程美云忙服侍着他回房休息。佣人们进来打扫收拾,宋致白看了程慕言一眼,两人便心照不宣地先后往楼上走。楼梯处空荡无人,脚步踩在殷红地毯上,轻得像身边那人的呼吸。才转过拐角,他的手便忽然被宋致白握住了。暮色灯影从走廊里折过来,两人的影子纠缠在一起,在地上合成个水月镜花的拥抱。宋致白凝望着他,贴在耳边轻轻道:“……今年我还想再抱你。”

他眼底跃动着点微末的光,落到他身上却燎成了一把蓬勃的火;程慕言心头猛地跳了跳,被他攥在掌中的手也化做一滚沸水。两人对视一眼,便急促又悄寂地径直上了顶楼。

门被骤然扣死。宋致白将他死死抵在墙壁上,沉重凶烈地吻下去;他背后搁着壁灯的开关,朦黄的灯光在他们之间亮了又熄,眼前掉进一片斑驳迷离。程慕言从不知欲望会急迫沉痛到这地步——身子被他整个地戳穿,再架在火上反复地烤,火烫的,灼疼的,皮肉都要跟身上这个人焦烂粘连在一起。

子夜的钟声敲响时,程慕言在他身下剧烈地颤抖起来,每一寸肌体都化成跌宕波潮,沉沉激荡着他,吸吮着他;宋致白将自己猛地深投进去,汹涌的潮水将他彻底吞没,那人压抑的呻吟叹息都湮灭在骤起的新年爆竹声中。

窗外声响不止,室内的潮涌却渐渐平息了。两人筋疲力尽地拥抱着,宋致白闭着眼,嘴唇轻贴在他的肩胛上,似乎是个不动亦不止的吻。程慕言头埋在他颈窝里,目光落在他微微起伏的胸膛上,这般默默看着,心底忽然生出一股近似伤感的眷恋:这一刻真想抓住时间,挽住流年,让岁月都静止在他的胸怀里——好留住眼前这个人。

可是耳边的爆竹仍是在急促地催。远处的烟火腾空而起,光影扑朔落在宋致白的脸上,一簇灭了,又一簇新的燃上来,一寸寸烧的都是属于他们的团聚的时间。那晚近似委屈的不舍又从心底探了出来,他忽然低切叫了声:“宋致白!”宋致白闻声睁开眼,轻声问道:“怎么了?”

他却又不说话了。一旦对着这双清醒的眼睛,他就什么都说不出来。宋致白却也没问,只是默默凝望了一会儿,凑低头又要去吻他;然而门外忽的传来阵惶急的脚步声,有人重重地敲上门——“大少爷,大少爷!”

宋致白一惊,猛地翻身起来,急忙扯过睡衣往身上一遮,隔着门喝问道:“怎么了?”一壁示意程慕言躲好。他打开门,打眼正见赵妈惊慌失措的脸:“是老爷……老爷犯病了呀!”宋致白问道:“怎么回事?——打电话给张大夫了么?”说着便急匆匆下楼。转念一想到程美云也在那屋里,忙又折回去匆忙套上外衣。赵妈跟在他身后,从门缝间一瞥眼,正见一件黑色学生装从床边一堆乱衣服里掉出来。她心头突的一跳,赶忙转开了脸。

第17章

说来也是天意,宋捷文的哮喘和心脏病拖了快十年,困在陪都时又气又吓,医药相对也困乏,倒一直撑着口气,好容易盼到回来故土,却骤然倒在头个新年的爆竹声里,真应了那句“叶落归根”,也算是给自己和家人留了些安慰。不过到底是太突然了些,程美云扑在床前哭昏了数次,宋致白倒还镇静,一边吩咐家人料理后事,一边忙着通知沈部长等亲戚好友,在报上登发讣告,筹备葬礼。当然忘不了给远在海外的宋和娴发去急电——“父病故,速归。”

虽则宋捷文临终前还感叹到长女,然而毕竟山重水隔,等到一切尘埃落地,他人已入土,宋和娴才匆忙赶回,到底没见上最后一面。不过灵堂之上,宋大小姐一身雪白洋装,笔直立在罩了黑纱的大幅照片前,按洋人的礼节郑重鞠了三躬,全没上演众人猜测中的扶棺恸哭的老戏码。下人们看得交相侧目,只有宋致白毫不吃惊——他这同胞姐姐向来如此。在这股凉薄刻薄劲儿上,连生意场上的那个宋公子都自愧不如。

要说这世间最自私凉薄的无非两种人:一种是自认绝世独立,他人皆当爱慕膜拜于我;一种是愤恨世情恶薄,世人皆亏待辜负我,于是格外自怜自护。而宋和娴当年人既生得美,家势又雄厚,在名媛圈里过于受宠,早就养就了不可一世的性格;待到择了白种佳婿远嫁重洋,又深感异乡孤冷,种族观念沉重,饱受歧视冷待。于是高傲人的自负和卑微者的自危,在她身上算是两全其美了,维护争夺起利益来越发地不遗余力,锱铢必较。她旅居海外近十年,并不如何挂心留在战火中的家人,停战后也不急于回国省亲;待接到宋父病故的电报,倒是分秒必争地火速赶回——说到底也不单为骨肉情深父女连心,更是因那一纸遗书。然而宋老爷子身后无知,到底是辜负了爱女苦心:宋父将几乎所有实业资产、房产田地都留给了宋致白,只划出一部分现金股票让两个女儿平分;此外还特别写明,因和娉尚未成年,多留下一处房产,又将宋氏在交通银行的股份分了一成给她——大家皆是心知肚明,这些不过是假托和娉的名义,留给程美云的赡养金罢了。

对于这结果,众人都觉意料之中,唯独宋和娴听得心头冰凉,全身热气都直往脸上撞:自己居然所得的最少,简直不值得这千里迢迢奔命而归的成本。只是碍于亲友律师都在场,又摸不透宋致白的态度,她强忍着没当场发作。待到自己回到屋里,前思后想,越发恨上心头:一来恨宋父心狠,早忘了父女情分;二来恨宋致白薄情寡义,全不顾惜胞姐,反教那对下贱母女得了便宜。她虽不甘心,可到底不能把宋父从棺材里揪出来重新划分遗嘱,思来想去,唯有去找舅舅沈部长主持“公道”,然而却又怕得罪了宋致白——此次回国她才发现,自己这弟弟早非当年那个公子哥儿了,心计手段让她在吃惊之余,更生出几分忌惮来。何况她深知自己这舅舅历来也是偏爱外甥,若是惹得宋致白不快,沈部长还肯不肯为自己说话可就难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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