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我忍不住想,他到底是条变成人的人鱼呢,还是一个变成人鱼的人。
“苏,我要和你一起睡。”他站在床边,拿着自己的睡前读物——他不研究微积分了,他最近迷上纵横填字游戏。
“你到现在才开始怕黑?”我打趣他。
“如果你要结婚了,我以后就再也不能跟你睡在一起了。”他严肃地说。
好吧,我觉得我就像个离异后想要再婚的不负责家长。
我拍拍床让他躺下来,他躺下后变成了人鱼,星光的银色头发简直铺了一床。他的头发又变长了。
“我结婚的事情八字还没有一撇。”
“那是什么?”他问我。
“就是说要等到很久很久以后,或者是干脆就不结婚啦。”
他在瞬间露出了一个扭曲的表情。以我对他的理解,那是愉悦参杂着一种忧心。过了好久他才开口说:“我很高兴,但是金太太说你得有个伴侣,否则太辛苦了。”
……他的神情真可爱啊……
我揉了揉他的头发,然后在他额头吻了一下:“没有伴侣有孩子也是一样的。”
“嗯。”他安静地回答我。
这是第一次,他没有反驳说我不是他的爸爸。
我善良可爱又怕寂寞的小人鱼啊。
北方寒冷空气带来的这个雨季特别长,到了三月末,天空还是灰蒙蒙的,难得见到金色阳光。空气里泛着潮味,温度也充满水汽地低,只有植物生长得万分漂亮。
雨下得很大光线不太好的时候梅曼和安娜就会坐在我旁边,竟然真的像是两个孩子那样要求我阅读给他们听——这真是叫我哭笑不得。
说实话,在金太太的暗示之后我就对安娜对待我的态度有些在意。她显得和我很亲密,也总是能够注意到我的各种习惯癖好,还喜欢对我笑,喜欢看着我,喜欢在我对她说话的时候微微垂下头——这是不是意味着她喜欢我?
她该不会真的喜欢我吧……
我有点苦恼。
我不是没有谈过恋爱,但那已经仿佛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记得那是个乖巧文静的女孩,是我在上学的时候母亲介绍给我的。她的父亲是位将要获得子爵爵位的男爵——姓威尔逊或者罗宾逊,名叫茱莉亚。她并不算是太漂亮,但是举止优雅,算是在淑女课程上成绩优异,她会画画也会背诗,偶尔弹一些简单的曲子,我们定过婚。但我想我并不爱她,因为她安静又知道分寸,不会向我要求太多,使我愿意保持这样一段相敬如宾的婚姻。
我想我是没有真正经历过恋爱。
我喜欢茱莉亚,是一种时光静流的习惯,是平静的安宁,却从来不是不可或缺。——所以我变得有些疑惑,如果安娜喜欢我,那么我喜欢安娜吗?
没有错,虽然我很肯定地对梅曼表态,但是实际上我的内心在动摇,就仿佛从来没有吃过苹果的人怎么能够知道眼前的不是苹果?
我喜爱安娜,虽然她还不是我的唯一。
我愿意她在我身边,虽然还没有无时无刻不想分离。
我希望看见她欢笑和快乐……这是对妹妹,还是对伴侣?
她的确值得更好的,但是我想如果她爱我,那么我不介意也尝试爱她。
金太太说的对,我的未来还很长。
四月初,天气骤然好转。阳光仿佛柔软的金丝线,春之女用纤巧的双手织出华光匹练。那只总是光顾我家的绿背山雀又开始在我的月桂树上跳来跳去。早樱浅褐的枝头已经结满了花苞,然后在一夜之间,素雪一样的樱花开了满树,纷繁又清雅。
我没有忘记要给梅曼一辆自行车的承诺,在天气变好之后就马上抗了一辆回家——要说为什么用抗的,是因为它还没有被组装,我更喜欢自己亲自动手做这些事。
组装自行车的时候安娜比梅曼还要激动,她是大小姐,连骑车的次数都有限,更别说亲眼看别人组装自行车了。梅曼则显得淡定得多,一边研究各种零件一边帮忙。后来安娜也忍不住了,但是虽然她是个音乐天才,在机械上却完全不行,拿着扳手的样子都很危险,帮了许多倒忙。过程中我们笑个不停,安娜也不要淑女气质了,把零件上的机油抹了一脸,只有梅曼至始至终保持文雅,但他的眼睛也笑成弦月。
结果完全组装好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安娜花了好多时间才把脸洗干净,衣服上的污渍就没办法了,我只好去向金太太求助。毕竟去她家拿或者是我出去买女性的衣服都不太妥当。
向金太太说明事情的始末之后金太太笑得很慈祥,她点点头又拍拍我肩膀,我想到先前谈话竟然不小心脸红了——我总有种与其说是害羞,倒不如说是做坏事被家长抓住的感觉。
……难道跟梅曼在一起太久,所以我也变得幼稚了吗?
最后金太太借了一件披肩让安娜裹着,然后我和梅曼一起送她回家。
三十八
第二天安娜带来了自己编织的金红色丝带,上面还用银线绣上梅曼的名字,她把丝带系在自行车的把手上。
这该是件准备了很久的礼物。
安娜解释说:“这是发带,原本是想在梅曼生日的时候送他的。”她稍微有些不安。我想到是因为梅曼失忆不记得自己生日的这件事情吧。
梅曼摸摸在自行车上绑成蝴蝶结的发带:“我很喜欢,但是你把它绑在车子上,那我的头发呢?”
他真是个温柔的好孩子。
安娜温暖地笑着:“我会再为你织一条。”
“那么我要蓝色的。”
“真可惜。”我做出羡慕的表情,“我不能享受这种服务了。”我是短发。实际上这个小镇上除了梅曼以外再没有哪位男士留着长发了。但是他的气质同他那头蕃红色的长卷发是那样协调——就更不用说人鱼形态的银发了,如果剪掉,我甚至会觉得他变得不完整。
梅曼就像个古老城堡里居住的王子。
“虽然发带没有用,但是你可以让安娜帮你做一套婚纱。”梅曼一本正经地提议着。
……这个小家伙。
“好的,然后我就嫁人,以后不再养你了。”我接住这个玩笑。
这不应该是个哈哈大笑然后就该过去了的玩笑么?
梅曼突然脸红起来,侧开了头。
安娜也忽然脸红了,把头低下。
我感觉有些莫名其妙,然后我觉得自己是被他们传染——一定是被他们传染——也脸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