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么一个刹那,我冷汗直冒,身体不由自主地瑟缩。梅曼已经帮我拧开了台灯。我想他知道在我身上发生了些什么,但是他愿意帮我演完这个‘我同平常没有不同’的谎言——而我也不敢问他,仿佛有某种事情,问出口就会变成真相。
“你的脸色很差。”梅曼已经变成了人形,他伸手扶住我。
“有点冷了,”我笑着,“真不该坐在地上。”
他把我扶到床上,然后为我盖好被子。“苏,你最近大概有些累了。”
“嗯?”
“我和……安娜,使你没有好好休息吧?”
“嗯,也许吧。”
没错,有种疲惫感。我总是保持着灵魂的平静,或者说我的灵魂总是不由自主地平静着,所以在突然间起伏过大的时候,我会感到疲惫。我想起来在爱丽丝之前,我觉得我的视野是灰白色的。我不是色盲,我能够很好地完成那些视力测试,甚至我完全都不近视。但是非常诡异,在我看不见爱丽丝的地方,我的视野是灰白色的。而爱丽丝是火,一种奇异的玫红色的火,在这样的光线照耀下,灰白色的盲翳才会退开,眼睛所看见的颜色同头脑接收的颜色才会一致。
而爱丽丝死后,那些盲翳又回来了。还带着暗红色。直到梅曼出现,他是蓝,万般变化,鲜亮又幽静的蓝……又有了很多,没错,那之后还有安娜,安娜是浅黄色的,如同原野上静开的小野菊……这么多鲜明的颜色,是这些颜色令我疲惫了吗?我也许更加适合那个灰白色的世界。
不……这不对,有哪里出了问题。有什么跟我有关的事情……我应该知道,却被忽略的……
“苏,昨天在顶楼……你还记得吗?你说你又睡着了。”梅曼在床边坐下,他弯着腰,俯视我。我觉得他的声音仿佛从极远的地方传来,还带有回声。
“你是晕倒了。”他悲伤又忧心的眼睛看着我,蕃红色长发仿佛暗夜燃烧的火焰,“那时候,你看到了什么?”
【苏,你看到了什么?】
那是间很简陋的屋子。
同我日后居住的地方相比,那是间非常简陋的屋子。
没有长长的橡木桌,高雅的瓷器,和穿着整洁态度谦恭的仆从。
只有笑容柔和的女人披着外衣坐在床边。
窗户打开着,窗外有一株石榴树。
吹奏叶片产生的乐曲飞向晴朗的高空,简单又悠远。
——五月的时候石榴会开花。阿行,你爱不爱吃石榴?
——嗯。
——阿止会给哥哥摘来对不对?
——嗯!
她的用小刀削着手上的竹条,洁白秀长的手,却长着茧子。
——乖乖吃药的话,过几天就能放风筝了。
——我会把风筝放得比去年还高。
——飞到天上去,然后把线剪断,阿行的病就飞走啦。
——烦恼也会飞走的。
她是要做风筝。纵横十字的风筝骨,再糊好白纸,裁好尾巴。比例需要仔细调节,这样才能飞得高又稳。
——上面画什么?
——哥哥画吧。
——我不会。
——那我就画一棵树,我们以后就在树上盖房子。在房子里可以长苹果。
铺了满桌的颜料。
澄金的阳光里,绿色鲜活得要从纸上跳下来。
有人推开了门。
推开门,把我抱起来。
——哥哥!
——他应该得到治疗。
——把他还给我。
——做个交易吧,我们只带走一个。
——还给我!
——他活不长久。把他给我,你们就可以过好生活。
灰白色的人影,灰白色的,一整个世界,灰白色的。
灰白色的记忆。
——我要回去。
灰白色的笑容。
——他是符合的!
——他是谁。是她的孩子?
——我不会接受手术。
——他本来就活不长久。
——他是我的儿子!你有没有看到,他的心脏还不会有我的拳头大!
——是他们夺走你,是他们母子夺走你!
——我不会接受手术。
灰白色的,笑容。
灰白色的……墓碑……
——不要让我看见你!
——你和你的母亲,你们夺走他,你还想夺走什么?
灰白色的雨水。
——你是谁?
——你是刚到家里来的小哥哥。
——你在找雨水的精灵吗?
——你要跟她们跳舞吗?
——我是爱丽丝。
——你听过那个故事吗?跟着兔子跑进童话世界的爱丽丝,我叫爱丽丝。
爱丽丝……
玫红色的,火焰一样跳跃的,爱丽丝……
【苏。】
【苏,你看到了什么。】
【苏……睡吧,很晚了。】
【你累了。】
“苏……”
……
我觉得我是被冻醒的。
天光未明,远处山峦上方的天空仿佛是一层层的蓝灰色玛瑙,尚未露面的太阳辉光折射上来,在幽暗中增加了一丝光亮。
窗开着,不过没有风,可是四月的空气——清晨的,还是有点凉。
我想我的确是被冻醒的,虽然我身上严实地裹着被子,并且附带温暖的人形人鱼一条。
那么——我思考了片刻,在察觉头脑胀痛呼吸不畅之后,我意识到我是感冒了。
一整个冬天我都没有感冒却在春天到来之后感冒了?!
好像,只是好像,昨天半夜里我坐在地板上看月亮了。至于我到底为什么要在半夜坐在地板上看月亮——大概是因为想起了梅曼还有安娜……他们之间的事情以及他们将要离开我了的事情?这样吧……
诶诶诶,只是失恋而已,况且是未开始过的恋情,我得振作!我得振作!!我讨厌感冒……
“苏?”梅曼被我抽鼻子的声音弄醒了,半睡梦的朦胧叫了我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