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是做了那个梦。
澄蓝的最初之水在脚下平静无波,卡尔的歌声直达天际。但我不再是一棵树,我开始生长出手脚,变回人的样貌,我在水面上行走,蓝色无垠的水在我脚下荡开一圈圈的涟漪。
水与水的中间有一扇虚空的门。我试图伸手推开它。
【你没有钥匙。】
【亚尔林。】
我的梦中从未出现过亚尔林。我总想也许我对他的仇恨尚不至于刻骨,以至于我甚至记不住他的容貌。就连这个名字也是因为我醉酒之后用小刀刻在了桌脚,用书籍遮盖掉,却每日都能抚摸到。
我为爱丽丝的死痛彻心扉,但除却她不许我向亚尔林复仇之外,他丝毫不能更多地激起我的情绪也是我宁愿在林荫镇躲藏的原因。
而在梦中,见到他的时候,我甚至连细小的仇恨都没有了。
心情平静而温足。仿佛他是我的一个朋友,相识已久。
【你没有钥匙。】
他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我看见他的手臂在流血,血液顺着他的皮肤抵达指尖,然后一滴一滴落入澄蓝的水中,仿佛艳红的花层叠绽放开。那些花在水里生长着,茎蔓相连,逐渐隔开我与脚下的水,形成一片不断扩展的红色蔷薇园。
亚尔林看着我,微笑。
【我有钥匙。】
他深黑色的眼睛仿佛夜空的宝石,又带着细碎星辉。嘴角的柔和弧度自然温柔。
我想到为什么我会对他没有敌意,因为这张脸我每天都能在镜中看见。
【亚尔林?】
【我不叫亚尔林。】
【你是我?】
他笑着,不再回答,看向我们面前的那扇门。
他的确是我,我觉得我遗失他许久,也许跨过那扇门我们就能够重聚。他已经抬手用血液在银白色的门扉上划下奇诡的图案,他将手掌按在其中一半上,要我按上另外一半。
【这是钥匙,门马上就会打开。】
我对他的话丝毫不作怀疑,接过他递到我手里的匕首,将手臂划开,等到血液淌满我的手心,我将鲜红的手掌印上他为我留下的另外一半纹路。
然而有一个力道阻止了我,轻柔的微凉的。是卡尔,他蓝紫色的眼睛满怀悲伤,修长优美的手指上满是我的血液。
【苏,不要去打开那扇门。】
他长长的鱼尾拖曳在血红色的蔷薇上。蔷薇的藤蔓将他的身躯缠绕,蔷薇的刺扎进他的皮肤。他的血液流淌下来,但是同我的血液不同,那更加明丽的红色变成一粒粒珠子,纷纷下坠,又消失在空气中。
我看着他,思考他的话,想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悲伤,又想知道门后到底有些什么。哪里有东西呼唤着我,但是卡尔的神情却又让我想要放弃一探究竟。
亚尔林——不,另一个我,他叹了口气。
【你不应该思考这么久的,你被迷惑太深。】
在我反应过来之前,他握住我持着匕首的手,将那匕首插入了卡尔的胸膛。
灼黑从他的胸口蔓延,血液燃烧出滋滋的声响,卡尔发出暴怒的吼声,他将我拉到一侧,然后瞪视着另外一个我。黑色的纹理从他白皙肌肤蔓延出来,狰狞的纹路覆盖他全身的皮肤,蓝紫色美丽的鳞甲泛着锐利森寒的冷光,牙齿伸展暴突,手指上的指甲浸润血气。他胸口的伤口在不断扩大,但他却恍然未觉,伸手掐住了另外一个我的喉咙。
【看着他,看他是怎样的怪兽。】
另外一个我的身体随着声音消散化作齑粉。蔷薇花的茎蔓退去。我看着卡尔,看见他胸口深黑的洞。
他没有心。
……
我是这样被吓醒的,卡尔还在熟睡。
我理了理汗湿的头发,觉得无比疲惫。
那个梦……令我不安。
“苏……”这时卡尔醒过来了,他像个孩子在朦胧中抓住身边人似的抓住我,将头靠在我的手臂上。我想他还远远未清醒,也许是我吵醒了他。
自从耗魔过度之后,卡尔那成熟的风韵又不见了,仿佛一个到哪里都喜欢粘着人的小孩子,这让我觉得他的心智是同他的魔法成正比的。
“吵醒你了吗?”
他的眼睛半阖着,然后发出不知道是回应还是无意义的“嗯”的声音,接着他抬头用朦胧的视线看了我很久,忽然间睁大眼睛:“苏,你生病了?!”
我几乎被他吓了一跳,他扑过来的动作撞疼了我,然而我也仅有无可奈何。说真的,经历了他那样成熟稳重似乎要将我保护起来的态度之后,这样莽莽撞撞的他变得尤为可爱。我虽然总是说他是我的朋友,但是我明白,我仍旧更加愿意将他当成我的孩子来宠爱。
“我做了噩梦。”我这样回答他。
他突然垂下头不看我。
“苏,我的战斗形态吓到你了吗?”
他的话令我心跳快了一拍,有种做贼心虚的愧疚感。但我清楚就算卡尔再敏锐也不可能看见我梦到的东西。但我每天梦到相似的梦,这次改变的内容叫我觉得是某种预兆。可是也许又像他说的那样,我只是被他的战斗形态吓着了。
但怎么可能呢?即使他变得再丑陋,他也仍旧是我的朋友,我为什么会为此感到害怕?
我对这种浅薄的情感感到憎恶。但我仍旧做出微笑的表情,又因为想到梦里卡尔那双悲伤的眼睛,胸口的黑洞和空无的胸腔,我抚摸他头发的动作就显得更加轻柔而小心翼翼。
“我只是太累了。”
我想我对他说了谎。但是就像从前一样,他从来不会怀疑我。
卡尔显得很沮丧。
“黑说这里不再安全,但是我短时间里无法恢复。”
“我知道怎么保护自己,”我明白他担忧的东西,“在没有魔法的世界里,我知道怎么用人的方法保护自己。”
他浅淡的笑着,好像初春长出的新叶,清新柔软。显然他相信我。
“但也用不了多久,那时候我们一起去人鱼城堡,等我找回了我的宝物,一切都过去了。”
他显得真心为能够与我并肩战斗而感到高兴,这是我从他的神情中读出来的。我也为此高兴,因为他愿意与我一同负担。虽然我猜测在他的语意里“战斗”这个词有着非同与我的理解。
但是我对亚尔林的仇恨却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刻骨。我仿佛只是想同他谈一谈,听他解释。
在那个梦境之后,我更加确定了这种想法。
“卡尔,我会跟你一起去人鱼城堡——用你的方法,但是在此之前我要先见他一次。”
“嗯?”他困惑地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