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走吧。”她仰头看着我。“客人受伤了,我们得找人帮他处理。”
“嗯。”我揉揉她蕃红色的美丽的长卷发。在这一个刹那,我明白我和爱丽丝是真正的兄妹。她有一个透明美好的世界,但是那个世界她有能力自己保护。
她之所以愿意享受我的守护,并非她娇嫩的肩膀无法负担,而只因为我是她的哥哥。
〇一九
这件事情令母亲感到很生气。
那天晚上她给我们关了禁闭。至于生日晚宴是怎么收场的,在几天后我听说好像是因为我‘突发性身体不适’。
而我想母亲是在以这种方式保护我们。她始终没有让我去面对这个烂摊子,也不愿意爱丽丝搅这一滩浑水。
那天晚上我和爱丽丝坐在塔顶,她白莲藕一样的小腿和脚丫在窗边荡来荡去。将近午夜的时候开始下雨,雨水落在她的皮肤上,微微发光。
“别担心,哥哥。”她对我说。
我坐在她旁边,听雨水滴滴答答敲打的乐声。
她的神情那样快乐而无瑕,像个天使。
欧逊家族与希尔家族真正的交情在何处我并不清楚,但是爱丽丝却是知晓的。她继承了爵位之后无论母亲将她保护得多好,都已经解除那些东西。更何况她又是那样聪慧。
我感到心痛。
爱丽丝似乎看出了我的心事,她仰起脸来望我:“我们有珍珠,还要有穿珠的线打孔的针,但是珍珠在手上,线和针可以再找别的。哥哥,不用担心。”
她说完望着远处晶莹的雨海,电光在海面上游离出璀璨的缎带。她用手支撑着自己的面颊:“但是妈妈哭了……”
这之后再也没有人提起这件事情,希尔家族也永久地从欧逊家族的宾客名单上消失。母亲显得更家忙碌,爱丽丝的访客也越来越多。书房的门后发生了许多事情,我却无法插手。
父亲将爵位留给爱丽丝。他以一种奇怪的方式在爱我,他并不知道这样使我痛苦。
一直到我十九岁之后我拿到了足以掩盖掉我私生子身份的学位同荣耀。母亲开始将一些外沿的事务交给我处理,她的身体逐渐变差。在父亲去世的这几年里她一直在挥霍着自己的生命,而如今她觉得我已经足以站在爱丽丝身边保护她,所以支撑着母亲的精神开始逐渐离她而去。
再然后……始料未及地,她离开了我们。
医生说她的状况早已经到了不能再糟糕的地步,而我竟然一无所知。
母亲死在蔷薇盛开的季节。
那天早上,仍旧下着雨。
爱丽丝穿得像蔷薇仙子一样艳丽,那是母亲送她的生日礼物。
墓园外的白色蔷薇仍旧娇嫩地绽放着,雨水让它们鲜美润泽。我想起在父亲的葬礼上母亲别在胸口的那朵白蔷薇,以及她抱着棺木哭泣的样子。
想起她用手帕擦掉我脸上的雨水,然后推着我的轮椅带我回到城堡。
想起她用那样憎恨的眼神看着我,然后闭上眼睛,用近乎颤抖的声音说我必须保护好自己的身体。
想起她为我做的一切。
她其实是一位好母亲。
爱丽丝在葬礼上未发一言。她将白色蔷薇的花环放在母亲的墓碑上。
圣洁,朴素,雅致,坚韧。爱连同爱的思念。它是母亲的写照。
我牵住爱丽丝的手,她走在我身边,在飘扬的五月如丝的细雨中跟我一同慢慢走回城堡。
七年前是母亲和我一起走过这条路,七年后,是我和爱丽丝。
我会保护好她,我曾经这样认为。
母亲去世的前一刻,她曾经握着爱丽丝的手,她的目光必然已经看到了父亲,看到了充斥幸福的天国花园。她对爱丽丝说,记住,你是伯爵,但苏不是。
爱丽丝从来没有忘记这句话。她从来不会泄露最核心的秘密给我。我不知道那里面到底掩藏着怎么样的怪兽让她们以为会吞噬掉我。——但我怎么会看不出她的疲惫?她想要用自己的力量去改变什么,但是她怎么会不疲惫?
我想爱丽丝是看出了我的担忧。她开始让我帮她负担更多的工作,但是我明白,没有哪一件触及那个秘密。
我开始疯狂地将自己投入到这样或者那样的事务中去,哪怕仅仅让爱丽丝轻松一秒钟都能够使我感到安心。我的小妹妹,她才十五岁。
有时候我不得不离开几个月,就像母亲当初做的那样。那些麻烦的珠宝设计师总是有无穷无尽的抱怨,还有叫人头痛的药品出口条例。为什么我们不能放下这部分束缚呢?我们有个城堡,然后做些轻松的活计,只要足够支撑我们快乐地生活下去——这是我无法理解的事情。但是即便如此,我明白就像爱丽丝或者母亲一样,我无法放弃这个城堡。赚更多的钱,供养它,我们和它之间就仿佛有某种神奇的血脉共连,这是某种超越于表象之下的深刻维系。只要我们存活一天,就不能看它衰老颓败。
就好像有个魔咒一样。
我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魔法。就像这个世界上有电一样,那不是什么神奇的事情。
我养了一只高傲威武的白熊犬,但这只是看上去而已。它其实傻头傻脑的,会转着圈咬自己的尾巴玩一整天。我叫它艾利克斯。每当我离开城堡,就由艾利克斯陪伴我的小妹妹。
有时候茱莉亚也会去。她是我的未婚妻。真正的未婚妻。母亲帮我选定她,她不算太漂亮,但是性情温柔行事优雅。她总是安静地坐在我身旁,仿佛静静绽放的百合花。
我知道她爱我,我向她求过婚,但是她没有同意。
我二十三岁的时候茱莉亚从学校毕业了,她是医学院有史以来最优秀的毕业生,她说她会做我的专属医生。有时候她翻看爱丽丝和我幼时的照片会温柔地微笑。
“你们就像一对天使。”
爱丽丝是我的天使。
在笨狗艾利克斯终于不再追着自己尾巴转圈的那一年,爱丽丝恋爱了。茱莉亚来到我身边,将这个消息告诉我,然后安静又忐忑地注视着我。
我将她拥入怀中,然后亲吻她。
我在一刹那明白了她在想什么。
“我答应母亲照顾好她。茱莉亚,我们结婚吧。”
这一次她对我点头,然后在我怀中沉声哭泣。我想也许我对我未来小妻子的关怀实在是太少了。
在爱丽丝陷入爱河的那几个月,我远在地球的另外一端。茱莉亚说那是个漂亮的亚裔青年,跟爱丽丝站在一起的时候仿佛一幅天国画作。茱莉亚说那个青年优雅而风趣,爱丽丝在他面前总是展露欢颜。
我微笑着。
“你的公主要被别人娶走了,你没有一点感到难过吗?”茱莉亚已经偶尔会跟我开这样的玩笑。我感到心疼,她陪伴了我五年,却总是满怀忐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