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大魏与月狄通好,彼此已经确立了通商的友好关系,奈何北路崎岖难行,于是户僚掌执提出打通一条宽敞兴旺之路以便作为两国的友好关系的连接纽带。
又奈何人手不够……
于是,皇帝陛下的募兵诏令终于也开始实施。
此事全权由兵僚刑如直全权负责,据说当日钟如策一反常态,一句反对的话都没有说,态度温顺得仿佛他从未反对过这件事。
徐聘回到家中,沈弋早候在门口等他,见了徐聘,张口便是恭喜。
徐聘哭笑不得:“沈兄实在严重了。”
“诶,”沈弋道:“这可是皇上亲自下的圣旨,早听闻许兄当初在六监的时候便得到了皇上的赏识,如今平步青云,也是理所当然。况且许兄博闻强识,沈某也实在心折。”
徐聘略带狐疑地看着沈弋,他了解沈弋这人的x_ing子,绝对不是谄媚之辈,便道:“沈兄是……”
沈弋嘿嘿一笑,这才将真实目的说了出来:“许兄这番下南州是走水路,途径凉城时能否帮我捎一样物事回来。”
徐聘道:“何物?”
“鱼絹绸。”
徐聘虽然不知道鱼絹绸具体是何物,倒也听得出这是一种布料的名字,疑惑道:“你要这个作甚?”
“拿来送人。”
徐聘这就明白了,爽快地应允下来——他此前已看过行程图,途径凉城,船是会靠岸一宿的。一方面要置办一些日常用物,毕竟南北生活习俗有差异;另一方面,漕运司的少司也在船上,需要实地勘察凉城的农作情况。
沈弋满心欢喜地离去之后,阿记跑来告诉徐聘今日有人给他送来了一封信。徐聘一见那蹩脚字迹便知道此信出自谁手,将信拆开,居然是一张御纸,几行精秀的簪花小楷赫然入眼,却与他那日在户僚所见不同。
南下南州,途径凉城,转道西域暗查和田玉一事。切记,切记。
徐聘看完后,找来火盆,将信烧成了灰烬。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四月初五,是启程的日子。徐聘事无巨细交待了阿记几遍,想到此次南下一个来回没有小半载怕是回不来,心中还是放不下。说来好笑,他在雍京举目无亲,茕茕一人,不过半载光y-in,便不自觉将此当做家了。反倒是当初离开潍时,不见得有多伤心难过。
徐聘是个很节俭的人,此番南下,能带的东西他都带上了——他实在是舍不得花钱。要说他爱财,他又从不爱沾人便宜,要说他不爱财,他又常常为了省几文钱不雇轿子。
其实他这个人实在是非常缺心眼。
徐聘站在楚馆大门前,心中不知道骂了自己多少遍,仍旧是克制不住步伐往里面走,心中并没有存杂念,他只是单纯地想来看看,只觉得似乎这样能够走得安心一点。
柳晟看见徐聘时,挑着眼说了两个字。
“稀客。”
徐聘内心非常平静,甚至完全不在乎柳晟脸上一如既往的玩世不恭,只开门见山道:“能单独谈谈吗?”
柳晟疑惑看了他一眼,收起笑容,目光不看他,看着远处的柱子:“我啊,一会儿还有客人,除非你比他出更高的价。不然恕不能相陪。”
“好。”徐聘道:“你先推了他,我身上带的银子不多,但是可以回来补给你。”
柳晟飞快看了他一眼:“你要去哪?”
“南州。”
柳晟道:“跟我来吧。”
两人对坐了小半刻种,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柳晟斜眼看他:“什么也不做?”
徐聘突然被他逗笑了,心想这柳晟这嘴也就这德行,怎么平日里总是被他气得要发疯,今日却觉得格外好笑呢。
柳晟看着徐聘抿嘴忍笑的模样,难得的有些尴尬,觑了他一眼,口中不饶人:“有病去医馆,我这不收疯子。”
徐聘止了笑容,不去看柳晟刻薄的目光,道:“其实也无甚事,只是次去南州时日有些长,我在雍京也无亲人,临走之前来,来看看你。”
徐聘内心的确是这么想的。他以为说出来柳晟会嘲笑他,等了片刻,也没有听见柳晟说话,他一抬头,正对上柳晟眼中淡淡的笑意。
那一瞬间,他甚至以为自己见到的是宋霁。
柳晟嘴角衔着笑意也是柔和的,轻笑一声:“那祝你一路顺风,归来平步青云。”
徐聘耳根发烫,意乱情迷得差点要将“等我回来”这四个荒唐的字说出口,这荒谬的冲动刚涌上脑海就被迅速打压了下去,只说了句谢谢,便再无下言。
柳晟淡淡道:“脸皮薄的跟饺子皮似的,脑袋也跟个木头似的,就你这样,日后即便祖坟冒青烟平步青云了,也定是个惧内的。”
徐聘不禁反口道:“这种事便不劳你cao心。”
“得了,别逞口舌之快了,今天吃完晚饭再回去吧。”柳晟道:“我现在困得很,你要不要和我一起睡?”
徐聘脸涨得通红:“不了,我……我就坐着。”
柳晟得意地笑了一声,入了里室。
四月初五,天才蒙蒙亮,徐聘收拾好行囊,马车已经到了门口,他又嘱咐了阿记几句,这才掀开帘子,上了马车。
雇这么早的轿子,钱也是要加一倍的,马车晃悠悠颤动着,不甚平稳。徐聘坐在里面,一手抓着小窗沿,另一只手固定住所携的行囊防止被震乱,耳中听得咯吱咯吱的响声与不时的马鼾声,心道也算奢侈了一把。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因着天色早,一路畅通无阻,驶得飞快,徐聘很少乘车,被颠得几乎吐出来的时候,马车终于到了渡口,他面色惨白地下了车,眼界瞬间开阔了起来。
此时也就辰时过了几刻,渡口却已是人山人海。徐聘要乘坐的楼船正巍然停靠在不远处,长梯已被架起,船上已经站了不少人。泊位中最显眼也无非是这辆船身明显较之其他普通船只大上好几倍的官船。
徐聘背着行囊,不急不缓上了船。及上了甲板处,见三个穿官服的男人正坐在一起谈天说笑,周围站了仆从侍女,他才知觉自己居然是最晚到的。
漕运司胡奕与监司巡抚周疏和叶朝杰此时正在喝酒,其中一人见了徐聘,笑道:“许巡抚,早啊。”
见徐聘面上疑惑,那人便站起来解释道:“哈哈,许巡抚有所不知,我等是昨天来的。”徐聘从衣着上分辨出,这位就是漕运司了。三十多岁,面白无须,中等身高,看上去细皮嫩r_ou_,怎么也不像常年奔波在外的人。
经这么一解释,这下徐聘明白了,官船的开船时间是有规定的,漕运司常年累月都在走水路,一年到头几乎有一半的时间都在船上渡过,如此一来,昨天来简直是太平常不过的事情的了。现今看来,他们三人关系倒是不错。
蓦地,徐聘目光却落在了其中一个面相最年轻的男人身上——说起来,徐聘与他到不算是第一次见面,在前段时日的楚馆里,徐聘与他有一面之缘,只可惜这位巡抚只顾着招待外来宾客,没有看见徐聘罢了。
大魏内城官僚众多,没有见过,也实属正常。
徐聘面上倒是没有显露出任何破绽,同样笑着回道:“如此看来,许某看上去倒像是个来耍杂的了。”说罢,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临时搭建戏台,又朝自己背后的行囊看了看。
众人齐笑。
“好福气,今日恰好有一队戏班南下凉城,那班领子是只铁公j-i,见咱船气派辉煌,便跑来询问能否行个方便,我等思量一番,反正船上无贡物,又是空船下南州,不如让他门上来。闲暇之余,还能看看戏。”叶朝杰和气道,随后又往徐聘身后张望一番:“咦,许兄此番南下不曾带仆从的吗?”
徐聘道:“笑话了,许某正是孤家寡人。”
“阿福,还愣着作甚。”胡奕朝身后一名仆从道。
胡奕打着圆场说说:“许兄也真是心宽,连仆从也不带一个,只怕是找遍整个大魏内城都难有许兄这般亲力亲为的人。”
那名叫阿福的仆从自徐聘身后接了行囊,道:“许大人,您的房间已经收拾好了,请随我来。”
徐聘倒也不难堪,朝众人打了声招呼便随着阿福去了。
楼船分双层,首尖尾宽,徐聘随着阿福从前仓梯子上了二楼行至中区,二楼中部是客房区,分为雀室和广间。两人绕进一条广间长廊,走了没几步,有一扇房门突然开了,两个身材高大的人自里面出来,掩上门,低着头朝徐聘走来。
又近了几步,徐聘才发现竟是一男一女,男的约摸四十多岁,女的很年轻——但是他见过的外族女人实在太少,实在分辨不出到底是几岁。
大魏官船里怎么会有外族?徐聘心里思忖着,双方距离已逐渐拉进,距离半丈时,那两人屈身侧跪,让出空间给徐聘通过。
徐聘却止了脚步,开声道:“抬起头来。”
两人不为所动。
阿福解释道:“大人,这两位月狄人不通大魏语。”而后不等徐聘发问,又继续补充道:“此二人乃是三月前南下时在江中救起的,宋教谕见他们可怜,便让他们留下来了,男的充当工匠,女的便留下打杂。”
徐聘扫了一眼那男人腰边挂着的麻袋,猜测是一些木匠用的工具,于是点点头:“原来如此,那平日里是如何与他们交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