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请留步。”
徐聘只觉得眉心一跳,那颗沉下去的心又突突地浮了起来。他没有转身,却也没有继续往前走。
女子此刻已经完全不顾及所谓的形象了,一路滚爬着,最后跪在徐聘脚下,却又不敢触碰徐聘,大抵是怕他嫌恶,声音中带着布满恐惧的颤腔:“请大人带我和叔父离开,阿普河愿意为大人做牛做马,长生天会护佑大人一生平安喜乐……”
徐聘蹙起眉。
第31章 第 31 章
房内灯火通明,小方窗半开,时有江风吹来,衣衫不整的阿普河微微蜷缩,脖颈处起了一层细小的j-i皮疙瘩。徐聘见状,顺手拿了张毯子递到她面前,垂目道:“不解释一下?”
阿普河沉默不言。
徐聘倒也不急,缓缓道:“不如我来猜猜,据说你是前些月被宋教谕在江中救起的,按日子算,你是左贤王府的人?”
阿普河猛地抬头,乌黑发亮的双眸充满警戒,直勾勾看着徐聘,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了。
徐聘心里叹了一口气,心道自己怕是猜对了,他也无意恐吓这女子,眼看这情况肯定也问不什么,遂摆了摆手,道:“我乏了,你回去吧。”
阿普河却不肯走,她既不肯再说话,也不挪动一丝一毫。
徐聘不由得微微一笑,这姑娘还挺聪明的,知道拿自己当挡箭牌来压宋教谕,若是明日宋教谕知道今夜她在徐聘房里过了一夜,即便徐聘不答应带走她,心里也总会有顾忌而不敢乱来。
徐聘匆匆看了她一眼,从柜子里翻出备用被褥放到她面前,整个人疲惫地靠在长榻上,心道,那就这样吧。
莫名其妙思绪跳到了今日发生的种种,不再是狐假虎威的圣宠,众人对自己的恭敬和示好,他的心忽然莫名其妙不安分起来,他像是初尝到血的野兽,浑身有一种被按捺住的躁动。
权利……果然是让人着迷的东西。
开弓没有回头箭,事情既然做了,也没有什么理由去反悔,长吁一口气,他伸出右手放在自己心脏的位置上,心里轻声对自己说。
徐聘,你可要守得住自己的良心啊。
翌日,天刚擦亮,徐聘被轻微的响动声吵醒,他睡眼朦胧睁开双眼,阿普拉站在窗前,脸上带着一丝紧张,用大魏语小心翼翼地解释:“外面下雨了。”
说完,她又看了一眼徐聘,推门而出。很快,她又回来了,端来了洗漱用具,眼巴巴看着徐聘。
此时徐聘倒是没有心思去细究阿普拉的身份,他在考虑的是另一件事:楼船已过缓流带,照此时的行度,不出三日,便可以到凉城。
正当时,有船仆来询问徐聘早膳要吃什么,徐聘嫌下楼麻烦,便随便说了几样吩咐船仆送到房里。不一会儿,胡奕便来了。
依旧是那副斯文儒雅的模样:“听闻许兄昨日睡得不甚安稳?”
他说这话时,选择x_ing眼瞎忽略掉了站在徐聘身后的阿普拉。徐聘这才注意到,胡奕手中还拿着绸布绣制香药囊。
阿普河迈着小步上前,从胡奕手中接过了药囊。
徐聘道:“此刻已经好多了。”
胡奕道:“那就好,昨日宋教谕听闻许兄晕船,很是担心,既然许兄现在已经好些了,那我也去知会他一声,免得叫他总是挂念。”
徐聘道了一句有劳,胡奕见话与东西已经带到,便起身告辞了。
徐聘转过身:“他知道你的身份吗?”
“没有,阿普河从不曾与人讲过。”
“去将你叔父叫过来,记住,笑着过来。”徐聘强调了一边。
阿普河反应很快,“是。”
阿普河的叔父呼伦是个四十多岁的月狄男人,是个技艺不精湛的木匠(阿普拉的介绍),体型偏壮,肤色微微偏铜棕色,眼耳郭前有一块铜钱大小的疤,应该是被烫的。
徐聘住在仁寿坊蓓茗街时隔壁街就有一个木匠铺,虽说对这行行业不甚了解,但还是能瞧出些门道,他看了看呼伦格外壮实的胳膊和那张已有不少细纹的脸,越发觉得不像是个木匠。
阿普河自知在徐聘面前破绽太多,现时若是不将底交一点,这位好心的大人是不会帮助她的,她昨日想了一夜了。
“大人昨日猜得不错,奴确实是左贤王府的一名侍婢。”
“想必大人会很好奇奴为何能言大魏语,因为贤王府唯一的王妃便是大魏南府人,奴前世修了福,得以伺候王妃。”
徐聘闻言,心中大惊,又是南府?
但是他面上未曾流露出丝毫惊讶的神情,静静等待着下文。
“王妃是这世上最温柔,最美丽的女子。给低贱的阿普河好多温暖,阿普河每日入睡前,都要向长生天默念一遍,祈祷美丽的王妃福禄永泽,长寿安康,来日生下小世子或小公主乖巧孝顺。阿普河每日每夜盼着圣洁的小生命到来,虽然阿普河手笨,但还是会用心帮着王妃照顾她的孩子。却没有想到,右贤王这个长满獠牙的恶魔用王妃安全来威胁王爷,窃取了军符后出尔反尔,将王爷害死……王爷为了救王妃……阿普河恨死他了,右贤王会遭到长生天的责罚的……”
此时,阿普河已经满眼泪光,泣不成声……
徐聘不依不饶:“那你王妃呢?”
“奴与王妃被玉沙将军带走……一路逃至大魏北地北陵城,玉沙将军苦苦央求,可是守城的士兵不肯开门,说要回去请示他们郡王……那时候右贤王的追兵已经快要追过来了,玉沙将军知道不能等,被逼无奈挟持了一群正等着进城门的大魏百姓……只求让昏迷不醒王妃进城……”
“后来,右贤王的追兵来了,阿普河胆小,被吓晕了,醒来后,只见满地横尸……”
“王妃和玉沙将军也不知去向……”
又是抽泣。
“阿普河和叔父一直在找王妃的下落,最后在二十里外的河岸边发现……”
“你们怎么来到大魏的?”且不说阿普河所说话的真实x_ing,从北陵城到雍京,大的关卡便有七八道。
阿普河哭着道:“奴身上有王妃的通关文书……”
徐聘不可置否:“你要去南府?”
“是,那是王妃的故乡,阿普河别无去处。”
“我明白了。”徐聘目光自窗外掠过,他平静地说道:“这两*你收拾好东西,以你们的情况,不宜在船上多呆,待船停靠凉城渡口,我会向宋教谕说明。”
哭哭啼啼的阿普河与她叔父离开后,徐聘行至房门口,目光落到宋教谕所住的方位。
现今大魏与月狄已经是通商国,收留万俟延残部这事可大可小,万一被有心人参一本,y-in沟翻船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徐聘却一点也不担心。
因为人是宋教谕救上来。
一旦他知道了阿普拉这层身份,恐怕不用自己开口,他都会忙不迭将他们送走。至于胡奕,这人是个老油条,自然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徐聘正是看准了这一点。
然而,徐聘千算万算,唯一没有猜到的结果,就是宋教谕自尽了。
一上午都不曾见宋教谕出门,徐聘因着早上的事也未曾放在心里,直到用午膳时分,船仆送去饭菜,却未听见回答,徐聘这才感觉事情不对劲。
门从里面被死死拴上,徐聘唤来侍卫将门撞开,赫然在床上发现服毒自尽的宋教谕,死相相当骇人,嘴唇乌黑,眼角溢出了血泪。
第32章 第 32 章
当年徐二生死的时候,徐聘看着那具冰冷的,瘦骨嶙峋泛着森气的尸体,也不曾觉得有多恐怖渗人,因为那是他的亲弟弟,因为他已经尽力,因为他无力回天。
而此刻,看着宋教谕僵硬多时的尸体,徐聘心底生寒,头皮发麻,忍不住后退了好几步,急喘几口气,才惊恐未定地说了一句:“叫……叫船医……”
确实是服毒自尽的。
胡奕叶朝杰周疏一干人闻讯赶来,徐聘还在惊恐中回不过神,他飞快含糊地看了胡奕一眼,目光死死盯着地面,额角已经沁出了豆大的汗珠。
胡奕微微诧异地看了一眼床上那早已死透的人,肃色呵斥侍卫:“怎么做事的?赶紧找块布遮起来。”
缠绵细密的雨水渗入头皮,烟波浩渺的江面升腾起一片朦胧的雾气,一眼望去,除了水,就是雾。
徐聘已在露天的边廊中淋了半个时辰的雨。
阿普河抓着一把油纸伞,着急地在旁边走来走去,她想要给徐聘撑伞,却被徐聘拒绝了。她犹豫了很久,还是将方才发生的事的告诉了徐聘。
“你说什么?”徐聘泛白的双唇微张,从木讷发呆中回过神,一把抓住阿普河细瘦的手腕,下一秒,却又压低了声音:“你说的是真的?”
阿普拉点点头:“大人,快去换身衣服吧。”
徐聘非常执着:“你可有告诉别人?”
阿普拉双手合起:“阿普拉向长生天发誓,不会告诉别人。”
徐聘凤目一眯,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你们王妃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