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楼上风很大,风声中夹杂着凄厉的鸟叫声。
玉沙嘴边露出一丝苦笑,思绪仍然不受控制。
“王爷!你不能把军符交给右贤王!”他完全失去了理智,一向对万俟延言听计从的他第一次拒绝执行命令。
万俟延红着眼眶,眼里没有愤怒,没有凌厉,“玉沙,我不能失去阿雷音。”语气中甚至带着一丝哀求。
这个任何时候都风采自信的男人,在此刻,为了他的妻子,放下了尊严,放弃了王位。
正因如此,他才更揪心,胸口沉闷,甚至感受到了疼痛,故意对万俟延的哀求视而不见。
“玉沙只知道,王爷是月狄未来王,绝对不可以有事!哪怕王爷杀了我,我也不同意你交出军符!所有的部下都不会同意!”玉沙大声地反驳,脖颈上青筋暴起,大口喘着粗气。
他不是愤怒,而是害怕。
非常非常害怕……因为他太了解万俟延人,也太了解自己。
“玉沙,万俟延现在只是一个担心妻子的丈夫……”
玉沙脸上的笑容僵硬,喉头有些发烫。
“将军,城门口来了人,说要见将军。”守城兵小跑过来。
玉沙脸上的笑容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镇静干练,如同他身披的铠甲,刀枪不入,冰冷坚韧。
“玉沙将军可是想好了?”来人摘下头上的黑色风帽,神色悠然。
玉沙盯着眼前人好一会儿,“真是出人意料……来人,上茶!”
陈正宏笑笑,“不亲自来,如何显示出本王的诚意呢?”
“王妃……她……还好吗?”
陈正宏:“她很好,念儿也很好。”
“……是吗?原来叫念儿,是个好名字。”顿了顿,他忽然笑了笑,“既然如此,闲话少说,你打算如何做?”
陈正宏:“万俟延带了多少兵去胡地?”
“宣称二十万,实则八万,王城尚有五万兵力。”
“据我所知,玉沙将军麾下有三万兵力?”
“我会为你开路。不过我要提醒你,”
“你说,”
“万俟久派使者去了大魏,你若是出兵,你的陛下可能不会放过你。”
陈正宏胸有成竹,轻轻抿了一口粗茶,“这个你不用担心。”
陈正宏出了城门,候他多时的云闵立即打马上前,“将军!”
陈正宏翻身上马:“一切顺利。”
云闵脸上带有疑惑之色:“郡帅,卑职不解。”
“哦?”
“那玉沙为何会轻易答应我们的要求,云闵担心其中有诈。”
陈正宏摇摇头,笑而不语。
“难道郡帅相信他?”
“云闵,我们有最好的筹码。”
云闵:“难道是……”
“呵呵,不错,就是念儿。当年玉沙央求我救阿荃,本王就知道,这个人日后会成为本王的助力,因为他无比忠于万俟延。”
云闵明白了,万俟久并非不想动玉沙,而是碍于玉沙麾下有只认将军不认军符的万俟久亲兵。况且他王位来得名不正言不顺,与玉沙硬碰硬是非常不明智的决定。所以此次攻打东胡将玉沙调到此处守城……
“云将军肯定在好奇,万俟久为何不信任玉沙却将他调到此处守城提防本王趁虚而入?”陈正宏一语道破云闵心事。
“因为,他算错了人心。”
玉沙忠于的,不是月狄,而是万俟延。万俟久认为玉沙是一条不论如何也养不熟的狼崽子,所以没有将他带去胡地,却忽略了在他成为狼崽子之前,曾是一条温顺的家犬。
通北的商路已经竣工。毫无预兆的消息说来就来。
月狄出兵胡地。
当月狄秘派的使者将这个消息禀明陈正新时,年轻皇帝神色镇静,一双凤眼挑起,明知故问,“那月狄王想要朕做甚呢?”
“王恳请天子陛下管好北地军郡的勤王陛下,胡地人野蛮猖狂,多次对我月狄出言不逊和蓄意进犯,我们的王为了……”
陈正新耐着x_ing子听着。
“届时我王会用行动向天子表示谢意。”
“哦,既然要表示诚意,使者来时为何不将谢礼一并带来,北路已经竣工,虽说路段碍于关卡问题有一部分未修缮,但是,从月狄来,还是畅通得很,不是吗?”一直一言不发的宋霁忽然开口。
“这个……”使者犹豫片刻,“因为我王还有计划之外的打算。”
陈正新不语,看宋霁的眼神满是温柔的笑意。
那使者出了皇帝寝殿,后背已经s-hi了大半,恨不得早点离开皇宫这逼仄人的地方,却见方才那位问他话的俊美男子跟了上来,他不知道此人的真实身份,却也看得出此人身份尊贵,况且能在帝王寝殿随意入座的人,必然是皇帝极其信任的。
于是他停下脚步,朝宋霁行了一个大礼。
宋霁脸上笑容清和,说出的话却令这位使者如临深渊,不知所措。
“我想我知道月狄王为何要将谢礼延后——因为,他想看勤王和左贤王残部两败俱伤,使者,你看我说得对吗?”
使者的额角已沁出了汗珠,不知是紧张,还是害怕。
宋霁目光落在远处高耸的望楼上,轻轻一笑,“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
月狄一事第二天便传遍了整个朝堂。
陈正新:“不知诸位爱卿有何看法?”
月狄出兵攻打胡地,看上去与大魏没有半分关系,况且大魏与月狄之间还有千丝万缕的商业关系。
刑如直:“敢问陛下,月狄因何出兵?欲几时出兵?”
陈正新:“已经出兵了。”
“昨日密使已经见过陛下了?”
陈正新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笑容:“正是。”
于是满朝堂的人都笑了起来,这密使思虑也是颇为缜密,知道此事会引发大魏群臣不同意见,怕得罪人,直接躲起来不见人了。
“陛下,臣以为月狄与东胡一事,北地勤王可能会c-h-a手。”
徐聘这才发现,原来吴长济也来了,再仔细一看,徐聘发现朝堂上还多了几个新面孔,看模样都是武将。
退朝后,徐聘在外等了好了会儿,吴长济才迈着大步走了出来。
“别来无恙。”徐聘笑道,“上次见面,还是半年前。”
吴长济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回忆,“我走不开,这次还是陛下召见才回来。”
“既然回来了,要去喝酒吗?”徐聘显得很热情。
吴长济哈哈一笑,“我正有此意,半年不见,你倒是豪爽了许多。”
徐聘:“我还是三杯倒,没变。”
及傍晚,吴长济如约而至。
“你怎么还住着这破宅子?”吴长济皱眉道。按理说以徐聘现在的官职,完全可以另觅佳处。
“这儿住没什么不好,”徐聘坦然道,“我自小穷惯了,吃不惯山珍海味,大宅子也住得不舒坦。”
“如果大魏的那群米虫都像你一样,南州那边的百姓也不会被剥削得揭不开锅。”吴长济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无不讽刺地说道。
徐聘:“你说什么?”
“天高皇帝远,发生这种事也不足为奇,你不就是从那边来的吗?应该比我清楚才是。”
徐聘:“太久没回去了,都忘了。”
“你为什么认为北地勤王会c-h-a手此事?”
吴长济:“勤王与陛下向来不和,自从去了北地军郡后屡屡僭越臣子本分,与月狄的关系也是扑所迷离。万俟久对胡地心怀不轨,按理说没必要来知会大魏,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不放心,担心勤王会趁虚而入。”
徐聘不语。
吴长济:“难道你有其他想法?”
“不是,”徐聘食指轻敲着桌面,“照你所说,万俟久对勤王心存疑虑,何不如上次一般大张旗鼓地来雍京?一来可以敲山震虎,二来也可以表示诚意。”
“你是说陛下有所隐瞒?”
徐聘摇头,“未必,陛下的心思,你我都猜不来。”
吴长济忙问:“那你觉得陛下会怎么做?”
“不知道。”
徐聘起身自里屋抱出一坛酒,“这事你我瞎cao心也没用,去年埋的桂花酒,前段时日刚挖出来,你有口福了。”
阿记将准备好的饭菜端了出来,他这半年手艺长进很大,人也机灵勤快,做事完全挑不到毛病。
吴长济打趣道:“你这阿记倒跟个姑娘一样能干。”
徐聘只是笑笑。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感觉吴长济在说“阿记”二字时,话中有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