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杰对他说一切。
他教他怎么和人相处。他告诉他开什么店很赚钱什么工作很累。他告诉他很多这个少年不曾想象过的社会的阴暗面。他给他说自
己旅行时的故事。
除了一点,他几乎从来不谈及自己。
在那个时候,几乎崇拜着他的少年从来没有注意过这一点。
但徐向晚的一切,他都知道。
所有他不在的日子里,徐向晚所做的事就是学习、游泳、读书、听音乐,和等他。
艾杰总是突然出现和不告而别。
可恰恰因为这样,有时候会有种他一直在自己身边从未离开的错觉。
他充斥了他生活的每一个角落。他不在他的身边,可又无处不在。
艾杰给他推荐的这本书。
艾杰帮他复习过数学里不擅长的单元。
艾杰带他来过这家甜品店。
艾杰曾经斜倚在这根柱子上等他下课。
艾杰来看他游泳的时候会带一罐热牛奶。
艾杰喜欢那款车。
艾杰不喜欢吃太辣的东西。
……
当这个太专注于自己世界的少年有一天意识到的时候,他的家庭已经面目全非了。
他的父母离了婚。父亲在众目睽睽之下和那个男人手牵手离开。
他的母亲很快改了嫁。她依旧美丽优雅,并且再也不想见到和前夫有关的一切,恨不得用一切手段抹煞这屈辱的十多年的回忆。
甚至包括自己的儿子。
然而这一切对徐向晚的生活来说其实没什么区别。他几乎冷漠地看待着事情的发生。他依旧住在原来的房子里,依旧有钟点工每
天打扫做饭。
除了生活更自由了些。零用钱更多了些。
原本就沉默的少年在这种时候依然一言不发,亲戚难免有些议论。
那一晚他在空无一人的游泳馆里近乎自虐地练习,一个个来回不停地游。直到艾杰出现跳下水池把他捞上来的时候,他几乎已经
脱力了。
艾杰有些无奈地把湿淋淋的衬衣脱掉,拿来毛巾蹲下来给那个坐在池边的孩子擦头发。
“走吧。”
他就这么赤着上身带着他离开。
走在他身后,徐向晚看着那个宽厚的肩膀。熟悉的身形,平时严谨的衬衫下面原来是这样的身体。
突然有莫名的安全感。
只要他说,走吧。好像去哪里都可以。
只想跟着这个背影一直一直,一直一直走下去。
你要成为唯自己所能是的人。
那个夜晚,艾杰跟他讲了许多许多道理。
“在这个世界孤零零的来去,每个人都是一样。但你要想好对你真正重要的是什么。”
“这个世界的规则是胜利者定的,我们没有能力改变。但至少可以在遵守的基础上做自己想做的事。过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
“钱和虚荣,其实这是每个人都无法完全抵抗的东西。但如果被它们所驱使这辈子就完了。人应该为自己活。”
“什么让你快乐,你就去追逐什么。什么让你不快乐,你就躲开。就这么简单。”
“那你想要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艾杰迟疑了一下,自嘲地笑了一下。“也许是一个能一直陪着我的人吧。”
“你不要学我。”
“我总是把我认为好的给你,把我认为对的事教给你。但只有你自己知道什么对你而言是最好的。我不希望你成为我的影子。”
他最后是这么说的。
艾杰还教给他一些别的事。
他告诉他什么时候该笑,什么时候该保持沉默。什么时候要态度清晰,什么时候应该摆出默认和听而不闻之间的暧昧态度。
他告诉他怎么和老师相处,怎么样可以付出最少的代价得到最多的东西。他告诉他什么人需要以诚相待,什么人需要提防。
他告诉他怎么让别人喜欢自己。怎么欲擒故纵进退得宜。怎么笑得温和礼貌让人心生好感。
你要成为最好的自己。当你想得到一个人的时候,你所要做的就是让自己变得更好,吸引他来追逐你,而绝不是去追逐别人。那
样从开始就输了。
后来的夏天艾杰一直没有出现。徐向晚也上高中了。
在学校里他不再独来独往,脸上永远是温和有礼的笑容。
他跟谁的关系都不错。但跟谁都不是特别熟。
高中的生活比初中更愉快一些。可这依旧不是他的世界。
他乐意当听众,乐意为朋友排忧解难,乐意在学习上生活上帮助别人,乐意协助老师做很多工作。
可好像没有人听他说起过自己。也没有什么人留意这一点。
毕竟,这个世界想说话的人太多了。
他从头到尾没有和任何人提及过艾杰其人。
似乎有这样一个亦兄亦友的朋友放在心里,就有了一个独享的秘密。这个秘密把他和世界上的其他人都隔离了开来。
徐向晚十五岁生日的那天,艾杰突然出现在了学校门口。深秋的风很冷,他看起来在门口等了有一会儿了。
“想去哪里?”
他说起话就好像他们昨天才见过面一样。
“我想喝酒。”
艾杰从来不会拒绝他的任何要求。
当然,他也几乎从未向他要求过什么。
当从商场出来的时候,方才还穿着校服背着书包的少年已经是另一副模样了。艾杰看着他,轻轻叹了口气。徐向晚越长越漂亮了
。
徐向晚在酒吧认识了他之前从未见过的艾杰。
在那里,他完完全全是陌生的另一个人。他对每一个人笑。近乎完美的应酬周旋。
艾杰是典型的体验人生论者。他的态度一向是,人来到这个世界上,就是要带尽可能多的回忆走。所以他对什么都愿意尝试,但
对什么都不会沉迷。
他也是这样教育徐向晚的。
徐向晚只喝了一点啤酒,坐在卡座里有点无聊有点好奇地看着四周,突然背后出现了一个人,胳膊搭在了他的椅背上。
“这是谁啊,哪儿来的小美人,以前没见过?”
徐向晚被吓了一跳,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这是跟着我的小孩儿,你们可别欺负他。”
听见这边的动静,艾杰笑着走过来替他解围,顺手就摸了摸他的脑袋。他站得很近,姿势很是亲昵。对方一副很可惜的表情,倒
还是挺爽快地走了。
徐向晚见过他的无数面,但今晚这个迷蒙光线中的他,最陌生。
在挤挤嚷嚷的人群中奋力穿过去才找到了厕所,幸好那边的走廊还算清静,徐向晚在那儿休息了会透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