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澈十分艰难地叫着“嫣儿”,却根本无法缓解那种窒息的心疼和痛苦。
杭昕的血仿佛就从杭澈的元神里流出一般,杭澈渐渐开始分不清自己是谁。
是空山君还是涿玉君?
这又有什么区别呢。
因为那个让他们心疼的是娄朗,也是贺嫣啊。
杭昕被压在被褥深处,疼痛之余,满心的懊恼和心酸: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在他没有陪在娄朗身边的日子,娄朗到底经历了什么。
他想问问娄朗,张了张嘴,却发现嗓子已经哑得不像话。
真是,堂堂一个元婴修士,差点被做残在床上。
洞房那夜之后,娄朗便不知去向。
连墓岛外围有三层厚重强悍的禁制,从外面看不到里面,外人的人便会以为里面一定是乌烟瘴气。杭昕醒来走出房门时,发现连墓岛里面却是山光水色,鸟语花香,根本不是修真界传闻的那样像万劫不复的人间地狱。
岛上甚至还种了很多桃树,桃花开得十分灿烂,连墓岛看起来比凡尘还要美好。
据说那些桃树是何无晴种的,却无处考证了,因为自杭昕进岛后,何无晴便没再现身。
杭昕虽嫁入了连墓岛,却很少能见到娄朗。他把岛上每一处都找遍了,也不知娄朗在哪里。
唯一能确定的,娄朗在岛上,而且一直在看着他。
大概是不愿意再弄疼杭昕,刻意远避着杭昕。
杭昕耐心地等着娄朗清醒的时刻,总见不到,十分想念,不再像从前那样大多都是娄朗说他听,杭昕开始主动说话。
杭昕道:
“我第一次见你,是在瘟疫谷。”
“在天池那次,你追得可真凶。”
“你送我的那枝梅花,你后来扔到哪去了?我都找不到。”
“娄朗……”
“不归,你出来跟我说会话罢。”
“不归。”
“不归。”
杭昕心底的声音一遍又一遍:你听得到么?听得到么?如果我一开始就答应你;如果在墨轩的那段日子,我把你留下;你是否就可以停留在原来那样,不去管那些事?
杭澈也在反复思索:前几任披香使都那么风光,为何娄朗会走到如此境地?连墓岛里究竟有什么,才让娄朗走火入魔?
娄朗到底是主动走火入魔的,还是意外?
看起来,更像是主动……因为,没有人能把娄朗逼到那种境地。
第90章 九十 空殉娄
一个月后。众家围攻连墓岛,四大仙家主攻在前。
冀家倾举家之力设了困兽阵围住了连墓岛,冲破了连墓岛最外一层禁制。
杭昕在岛内听到临渊尊的叫喊:“清望,你可还好。”
杭澈想起春信君曾告诉他:“两代前的恩怨,谁又说得清呢……空山君入岛后杳无音讯,临渊尊几次岛外求见皆不得登岛。后来四家围困连墓岛,杭家不仅参与其中,更是力主攻岛。”
杭澈沉默:世事弄人,谁又能怪临渊尊救弟心切呢;而那些所谓的仙家,谁也无法转变他们那些看起来很合理的想法和推测。
这是一个死局。
世上最无能为力的事,大概就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家人和爱人敌对。
娄朗终于出现了,他的眼底的红光已浓得化不开。
杭昕看得一阵强烈的心惊。
娄朗漠然地问道:“你要我留临渊尊一条命么?”
杭昕破声喊道:“娄朗!让我去劝兄长。”
“劝?”娄朗静静地注视着杭昕,半晌道,“不需要了。”
娄朗说完,扬手落下一道结界罩住杭昕,闪身不见。
这道结界无坚可摧,杭澈有预感,它……可能将成为杭昕和娄朗生死的界限。
当岛外几家合力支撑的困兽阵炸破连墓岛外围第二层禁制时,连墓岛剧震,有什么东西被动摇了,一声尖锐冲天的咆哮,像是恶鬼冲破鬼门,紧接着万鬼齐啸,千妖共嚎。
岛上桃花迅速萎靡,瘴气平地生烟而起,处处是人影,狰狞带血的面孔,撕心裂肺的哭嚎,群妖猖獗乱舞。
什么是人间地狱,连墓岛就是!
地狱之上,有一道红色血光强压下来。
这血气的味道……
是娄朗的。
杭昕看不见娄朗在哪里,好似就在眼前,又好似很遥远,鬼哭妖嚎时而被压制的低下去,时而又高嚎起来,加上岛外连续不断的攻击,连墓岛的血气越来越重。
娄朗的血越漫越多……
杭昕早拔出了凌寒剑,他茫然而急切地左冲右突,却不知往何处使剑。
不知道妖兽在哪里,不知娄朗在哪里,他根本出不了娄朗给下的结界。
结界外面:
混乱,全岛都是纠缠的怒吼和鬼影;
焦急,处处都是娄朗的血;
冲突,岛外众家趁乱大举进攻炸响不绝于耳;心急如焚,杭昕在结界里,空拿着剑,无法阻止岛外进攻的人;眼睁睁看着横冲直撞的乱鬼,无能为力。
血淋淋的青手破土而出,布满血丝的白瞳y-in森地四处张望,披散头发七窍流血的鬼面张开血盆大口,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冒出地面的第一波恶鬼被压下去,第二波又顶着第一波冒出来,再被越来越浓重的血雾压下去。
第三波,第四波……
那些恶鬼反复冒出地面又被强势地压入地下,再冒出,再压入。
还有那些脱离镇压,自海底蹿出的食魂妖兽。
群邪作祟。
鬼,妖,兽,包括人。
那些岛外的人。
又一次剧烈的爆破在岛外炸起,炸不破连墓岛外围第三层禁制,却还是动摇了连墓岛的封印,那些好不容易被压下去的恶鬼又纷纷冒头。
空气中的血气浓得化不开。
这里已经不止是人间地狱。
比地狱还要恐怖。
血,妖兽的,恶鬼的,还有娄朗的。
杭澈跟着贺嫣见识过万人坑的鬼吼和鬼影,他知道这些都是无法超渡的最凶狠的恶鬼。
太多恶鬼了,即使杭昕一开始没看明白,后来也看明白了连墓岛的玄机,这里镇压了数以万计的怨魂!
杭昕和杭澈都猛地明白了,娄朗这个披香使,到底在做什么。
杭昕声嘶力竭地喊娄朗,没有人应他。
血气浓得视线里已全是红色。
那是娄朗的血。
那是娄朗的血啊……
一个人身上有多少血……娄朗这样放血,能支撑多久……
杭昕全身冰冷,无论他无何使力,都动弹不了结界分毫。
娄朗这是保护他……还是不愿意要他的帮助?
诡异的安静陡然降下时,他看到娄朗拨开云雾走过来。
杭昕杭澈的心同时一沉,这种安静,像爆发前的平静。
娄朗停在结界外问杭昕:“你说那些攻岛之人该不该死?”
娄朗双手血淋淋,血流自腕间往下蜿蜒,爬满五指,那五指紧握成拳,仿佛一张开就是天罗地网,杭昕惊道,“娄朗,你不能那样!”
娄朗冷笑道:“不要哪样?不能杀他们么?”
杭昕苦苦哀求:“娄朗,不可以,不要沾血!”
娄朗突然爆发出狂笑:“他们来送死,我为何不能杀他们?”
杭昕焦急地反复劝说:“娄朗,你要冷静!”
娄朗脸色转换莫测,一时狂笑,一时暴戾,一时又冷笑,忽然他的神情停到漠然,道:“杭昕,你想要我留你兄长一条命么?”
要——这个字莫名变得十分沉重。
娄朗冷视着杭昕。
杭昕急切地想说点什么。
而娄朗却很不耐烦地道:“你只有说一句话的机会,要,还是不要?”
这个问题,于杭昕而言没有选择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