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周耳朵里尽是没有嘈杂的古怪声响,抬起头来,才发觉那是俞扬的心跳声,又贴上去,在深沉的黑暗中无效地睁开眼,说:“我本来担心你会有什么特殊癖好。”
俞扬笑得瞌睡散退了点,回忆道:“我从前也曾觉得自己是个变态。”
“真的?什么时候?”
“青春期,‘春机发陈’的时候。后来见多了真正的变态,我才深信世界上没有比我更正常的人。”
常周不信任道:“你年轻时是不是很胡闹?”
“我现在也很年轻。”他这样强调着,又不得已承认道,“是很胡闹。”为了不使他想得烦忧,反问说,“你难道没有过青春期问题?”
常周叹息道:“没有。我的青春期开始时,我已经快上大学了,基本是在学业忙碌中度过的。我好像并没有什么值得说的往事……”
他没有沾染很多的尘埃——俞扬这样想着,在他的低语中渐渐睡去,梦见自己是一片三月的柳絮,落入了和煦的风中和阳光中。
梦里九曲池头三月三,屋外却是悄悄下了一夜雨雪,到八|九点,已经稍霁了。院子里昨夜来换岗的小徐和苏哥正穿着雨靴清扫雪水,沙沙响声将俞先生唤醒。推开窗,便听见小徐用本地话嚷道:“苏哥你勿要向后靠,枝条冻起了,你一碰就折咧!”俞扬高声道:“折断了就折断了,等开春后都铲了种蔬菜。”
小徐抬头道:“老板开春后不回美国啦?”
苏哥扬了扬铁铲,“不如我现在就铲了它?”
俞扬摇头笑着,隔一会,又说:“这点积雪,踩踩就化了,不必去扫的。”
苏哥道:“清早常老师出门险些滑倒了呢!”
俞扬忍不住嚼舌根道:“他那是睡眠不足,头脑发昏!”
小徐忽然道:“怕是精气不足,腿脚发软!”俞扬不服输道:“要锻炼,多锻炼。”说罢和楼下二人一齐哈哈大笑起来。
关上窗,进卫生间洗漱,见镜子上贴着张长条状的纸,字迹拙气得很,显然是常周留的,俞扬躬着身端详,见上书:
FAQ
Q1.“我大不大?”
A1.请给出运动状态。
Q2.“想要我再快一点吗?”
A2.通常不需要。另外,也不需要再慢一点。
Q3.“感受到我爱你了吗?”
A3.请诚实地问Q1。
……
这一夜犯下的罪行如此罄竹难书。俞扬忍俊不禁道:“看来他不喜欢太体贴的伴侣。”
作者有话要说: 都是玩笑话,真的没有色|情,是不是?
☆、第 14 章
常先生人生的第一次亲吻发生在他二十一岁时,女人在惨然的月色下仰着脸,心神浮动地说:“你亲亲我呀。”他凝重地看着她皮肤上的霜华,疑心那是秋深的寒冻。唇交而齿未及相依,常先生急掩住口鼻,重重地打了个喷嚏。尔后一个道歉一个递纸,竟都以为是偶然。直至屡次三番之后,常先生才意识到这是过敏的迹象,而过敏源正是铺在她脸上的薄粉。
常先生回忆着这件往事,鼻头隐隐发痒,不由地远离了身后贴上来的女士。不过防止过敏只是原因之一,另一缘由则是,晨起时俞先生说要来接他去吃晚餐,虽然那时两人都不甚清醒,但好歹已诺成,现下到了下班时间,如果不巧被俞先生撞见这副景象,大概是不合适的。为使人尽快离开,也忘了去争执,常周胡乱地应了她提出的修改建议,等再打开那篇推脱不过的“科普文章”,仍是一头雾水。
俞扬敲门而入,见他正对着只圆滚滚的虎鲸模型垂眉沉思,笑问:“在想什么棘手的问题?”
常周重新看回电脑,怨艾道:“在修改一篇科普约稿,编辑让我仔细想想,‘1+1=2’和‘1+1=2很有意思’之间有什么差别。我实在不理解,‘1+1=2’为什么会‘很有意思’?”
俞扬匆匆一览,拍他的肩说:“你起来,我帮你改。”
“你懂弦论?”
俞扬占了座位,将那只虎鲸模型塞进他怀里,“我不懂弦论,但我懂弦论为什么很有意思。你眼睛都红了,去看看窗外。”
常周道:“我不放心,你修改,我看着,我怕你一句话用两个成语,两句话用一个典故,寻常人根本看不懂。”
俞扬笑弯了眼睛,一边快速浏览,犹记得反唇相讥,“像你这样一句话用两个术语,两句话用一个公式,寻常人就看得懂了?”
常周气得用模型去啄他的背,虎鲸的圆喙在皮肤上划,并无痛感,俞扬便随他发泄。常周细审着,吝啬地称赞道:“还算朴实无华。”又悉心指出错误,两人商量了大半小时,终于得出篇中学生能领会二三的东西。常周松懈下来,下巴贴在他肩上,调笑说:“这篇文章是隔壁庄教授牵线约稿,稿费友情价,只有两千五,老板,你要分几成?嗯?”
俞扬转头去吻他的嘴唇,“常老师,你真是我的灵感之源,我又有新的问题了。我不要抽成,只要你晚上可以继续为我解答……”
论及此事,常周免不了要落于下峰,“什么问题?我不明白。我饿了,我们去吃饭。”挣扎不过,被他在耳边不要脸皮地说了几句浑话,叫嚷道:“你这个——算了,我现在也体验过了,不过如此而已。”
这话犯了俞扬的忌讳,“什么叫‘如此而已’?”常周瞪视回去。
他不害羞了,却平白无故地生起自己的气来。去餐厅路上,俞先生以余光打量他,实在想不通他聪慧的左脑和愚钝的右脑究竟又在互博什么,只好放下杂志,忝颜执着他的手说:“在想什么,和我说说?”
常周愈看他愈觉得无计可施,“我在想,你为什么总是在想做那种事情。”更叫他想得急火攻心的是——“为什么我也总是在想。”
依照俞扬的脾x_ing,他该说“饱腹才能不眼馋”,但见他烦恼得极认真,便不忍心再逗弄,虚伪地说x_ing|爱说到底不过是一种特殊的交流方式,积欲、解欲,皆是必要的信号传达。“我爱你,需要传达给你,所以这样想;同样的,你爱——”
常周捂他的嘴道:“你说了等同没说。”
俞扬躲避着,笑着拆穿道:“你不就是想要我说,这一切都是出于人的动物x_ing,好为你身为高等动物所独有的理x_ing辩护吗?我可不赞同你!你别恼羞成怒——你倒是说,x_ing|爱是什么?”
“我怎么知道?”他把话题搅得一团糟,使得原先的问题竟显得不值得思考,常周却笑了起来,顺着他的话胡诌道,“也许它是一种浅急促呼吸导致的静脉血液增多,毕竟它在实践上往往体现为——”
一个恍然问:“皮肤变红?”
一个斩截道:“——血压升高。”
俞先生哑然失笑,自咎道:“是我目光‘短浅’了。”
常先生缩在后座另一侧想得满面红霞,半晌,攀上他的肩膀悄声问:“下次能不能不开灯?”
代替小徐的新司机在前座听得竖起浑身毛孔,默然将车内的灯熄灭。俞先生忍着笑,看他为了自证清白瞬而躲回了窗边。
晚上,旺盛的解题欲在作息差异面前受了挫,两人分房而睡。俞扬在书房工作到凌晨四点,小憩两小时,又起床收整行李。常周晨跑回来,董升升已等在楼下。两人互致问候,常周得知他们要去机场,迟钝道:“这是临时的行程?昨天他还和我说今天要去拜访邻市的老师。难道出了什么事情?”
董助理是不肯独有自己一个人劳心的人,假装惶惑道:“老板没和你讲?”
常周懵懂地摇头。
“昨晚我们收到‘北边’的消息,九十四号正在就汪湖溪和钱谦一事,对老板展开调查。”董升升道,“上回老板收到的那张不雅的光碟,现在看来,果然是九十四号的试探手段。”
常周未及去想其中曲折,先关切问:“事态很严重?”
“恐怕会有些麻烦。”董升升犹豫再三说,“要是有贺平将军,至少老板个人就不会有什么风险,但贺平将军打过几通电话过来,老板都拒接了……唉……常老师,你能不能帮忙劝劝老板?”
常周眉头蹙着,并未应允,只是说:“我上去问问他。”
卧室里,俞扬正在与叔父通话,俞家家长对长兄的遗子自认有教养义务,从董助理口中听闻此事,立即来电说要和俞先生一同北上,言辞咄咄道:“这些人怎么如此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俞家人不屑和他们合作,更不屑和他们对抗!”
俞扬开解说自己毕竟是半个外国人,他们不信任也是情理之中。不想叔父转而训斥他说:“你从小由你父亲、姐姐‘散以礼乐,风以诗书’,你母亲难道教育过你?”
俞扬连忙认错道:“是我失言。”又哀声道,“我是中国人,可无奈旁人见到我,总是要起疑的。”
俞家家长心中不忍,“可怜易知兄长去的早,留下你孤身一人,无人荫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