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怀瑾立刻老实了,他不想死,只是想通过自尽这种方式,表达自己痛苦且委屈的情绪。若是因为这样,被赶出侯府,如此样子,定然是去哪哪嫌弃。
他与六姨娘,完全不知道,此案不是意外,而是人为。主谋悄悄溜进了常新院的西屋。他不想见薛怀瑾,薛怀笛被侯爷叫去外出找他爹。发生这么大的事儿,二叔也不知被那个狐狸精迷得,连着两天没着家门。
薛慕极进屋的时候,薛怀咎正在洗衣服。他洗的外衫,只穿着内里。他没有可换的衣服,薛侯府的裁缝压根没算过二房还有第四位公子要量身,盆子里这套,还是捡的薛怀瑾之前扔下的。
薛慕极恨不得把自己整橱子做了却从没穿过的的衣服,都抱过来,给薛怀咎,然而人家比他高了一个脑袋,他的衣服,人家穿不上啊。
薛慕极狠狠鄙视完自己的身高,无比诚恳的把《凤兰雅续》摆在房间里唯一的家具——书桌上。
书桌上还有零零散散的几本书,都是手抄本,薛怀咎不可能有钱买书,就是抄书的纸,也是捡别人剩下的。薛侯府的下人都过的比他强,至少人家还有每月的俸银呢!
薛慕极放书后,站在桌子旁边,然而低着头洗衣服的人,完全没有搭理他的意思。
兄弟之间,要恨到什么地步,才会把大活人当空气,完全无视啊!
薛怀咎洗衣服的动作忽然停下。
眼前,晃过熟悉的一抹浅绿。
抬眼,薛慕极拿块玉璧在手里。薛怀咎一摸脖子,自下生就带着的玉佩不见了。
第11章 物归原主
他缓缓抬头,薛慕极正提着那条系在玉壁上的红线,在身前画出一个又一个圆圈。
线绳很细,玉璧不轻,世子满脸的坏笑,右手动作漫不经心,万一断了或者脱手,那才是绳毁玉亡。
薛怀咎半张朱唇,想要求世子别转了,求世子把玉还给他,这可是他亲娘留给他唯一的念想,可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他的手紧紧攥住在板上揉搓的衣服,低下头数着衣服上的一个又一个不明显的补丁。
求有什么用?之前世子百般欺辱他,他开口相求,反而被欺负的更厉害。他只要忍过去,等世子玩够了,说不定就把玉还他了,反正世子房里的玉多的是,他这个连字迹都磨没了,入不了世子的眼睛。
以往的经验告诉他,他越在乎的东西,世子就越喜欢破坏,比如,世子喜欢把他做的笔记一张张撕掉,折成纸鹤穿成一串挂在学堂门口的树上,比如,世子把他抄了三夜的史论书上所有的“曰”子,都用墨涂满成实心方块,比如,他从附府后门口捡回来几只流浪兔,没养几天,被世子穿到铁棍子上做成了烤兔。
他更恨自己大意,刚刚他的马受惊,疯狂奔跑进丛林,险些从东崖坠下去,他用了上十分精神,才把马停住,以为要脱险的时候,又被薛慕极跳下来迎面推了一把,好在这位世子的暗卫救人及时,才捡回一条x_ing命。下山路上惊悸未散,又想着马蹄子上有钉子的事,竟然没注意到贴身的玉壁丢失了。
薛慕极自然不晓得薛怀咎想这些,他靠着桌子站着,等啊等,等啊等,转的手脖子都都酸了,回头看看香炉,从进门到现在,一炷香都烧完了。
他故意摆这么大的动作,告诉这位哥哥,您的玉被我捡到了,这么好的玉,我非但没有据为己有,还巴巴给您送过来,下山后连个衣服都没换,立刻就过来了,您是不是该说句谢谢,或者用个手势眼神,表达一下对拾金不昧的我的感激之情啊?
就算我刚才失手推你,但也是我家暗卫救你上来的,你最起码,要谢谢扶风与扶云吧!
然而人家低着头,完全不搭理。
薛慕极真想把玉壁直接砸到这人脑袋脑袋上,两辈子都没人敢这么无视他,不过想到沈初讲过的未来大理寺卿审案时候当庭杖毙三品大员的血淋淋的一幕,生生忍住了冲动。
薛怀咎总是低着头不与他说话,这样下去,他什么时候,才能与他化敌为友!薛慕极看看手上的玉壁,这么好的玉,也算是这位如今身上最值钱的东西了,难道他就不想要回去吗?可他好容易找了个理由来一趟,一点儿进展都没有,怎能就这样不声不响地走呢?
玉壁翠色,映着他精亮的桃花眸子,白皙可爱的小脸,薛慕极忽然想起,今天是平江大集,平江大集一月一次,因着平江沿海沿江商贸城的优越地理位置,已经延续近千年。集市花灯迷彩,热闹非常,原身的记忆里,每月都期盼这一天。
这天是每月的十五,当晚,薛侯爷就算再忙,也会抽出空闲,放下公事,带着夫人冯欣与小儿子,随意穿着打扮,乘着马车到沿江长堤,与平常百姓夫妇那般,逛街玩耍,吃点小吃,买些小玩意儿。
今晚要出门啊!这个点儿,父亲母亲大概已经在马车里等他了。难怪他刚见扶风,在门口树上不时地伸头出来,急切的张望屋里情形。
薛慕极瞅瞅前人,从头到脚到盆里洗着的,太寒碜了,指示裁缝给他做几身衣服吧,他这个大房世子贸然下命令,他二叔与二婶又会怎么想?让薛怀笛找吗?他口上答应,八成会找下人随意吩咐一句,下人都是捧高踩低的主,谁会真心在意一个不受人待见的庶子呢?
薛慕极想过,要往薛怀咎身边c-h-a自己的人手,给薛怀咎打点下日常用度,将来随着主子飞黄腾达,也能给他帮衬,但这些事急不得,必须得在未来大理寺卿与他关系稍稍友好亲切之后。
可一直没有语言交流,他完全不知道薛怀咎心里在想什么。
思及此,他把玉拍在桌子上,声音倍儿响,跟摔地上似的,他看雪怀咎身子一颤,这位哥哥终于肯抬头,薛怀咎看着桌上被压着的玉,不晓得碎了还是完整,那双眼睛漆黑又深邃,已经有了长大后拿那个狠绝冷酷肱骨之臣的凌厉,可那凌厉之色稍纵即逝,细长的睫毛很快遮住锋芒,逐渐暗淡下来。
“哥,我有话与你说。”薛慕极咳嗽一声。
“你说。”好容易听到句回答。
“别洗了,那都补过几回了,穿出去,让人说我们薛侯府穷到买不起衣服呢!”薛慕极看人还不起来,直接走过去,把薛怀咎给拖着站起来,怕他再甩袖走人,就拖住他的胳膊。他身体矮小,薛怀咎站起来比他高一头。他不得不抬头说话,才能注视到对方的脸。
薛怀咎远远见玉没碎,心下舒展,前人从前也经常拖他的胳膊,今天等的久了点,终于还是来了,这回,是要他趴下当马骑,还是滚着学狗爬呢?
然而并没有,薛慕极只是拽着人到桌前。
薛怀咎看世子瞥了瞥桌上的位置,顺着看过去,是那本书,世子在跑马场硬要塞给他的《凤兰雅续》。
他翻开书,里面歪歪斜斜的字,似乎是薛慕极的真迹。薛慕极抄本书给他,是为什么呢?说不定挖了个坑等他跳。他透过书寻找桌上的翠玉,刚要伸手把玉拿起来,却被薛慕极抢先。
“四哥,以后你想要看什么书,就与我说一声。”薛慕极把桌上的玉揣进怀里。
他刚刚发现,薛怀咎的目光一直追随着翠玉,果然是他极其宝贝的东西,他心思一转,“玉还给你可以,但是你今晚,得听我的话,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过了今晚,我物归原主。”
薛怀咎微微点头。
薛慕极拉着哥哥的袖子就走出门,“走,随我出个门。”
薛怀咎先被薛慕极拉着走了趟薛怀笛的屋子,薛怀笛不在,薛慕极从那一堆花花绿绿的衣服里,随便抽了一件白色长衣外衫,让薛怀咎换上,要出门,总不能穿着内衬吧,旧衣服先将就将就。
等人换好衣服,他拉着人到大房自己的房间,一路上被二房无数丫鬟小厮看见,大多人以为四公子又要倒霉,也有人好奇,为何四公子穿着大公子的衣服。
薛慕极不管下人们私语,他回屋子换上自己的一身干净便装,因为要逛民集,料子找的朴素的平民样式,让妙音妙语整理下两人的乱发,再挑几件配饰,稍事装扮。
妙语与妙音服侍公子穿衣完毕,他回身问望着窗外的薛怀咎,“四哥,我穿这好看吗?”
薛怀咎本不想回答,男子穿衣服,哪有这么问的,又不是姑娘家,但玉在薛慕极手里,他想了想,还是回答说,“还成。”
薛慕极对着镜子看了看,除了身高,其他都挺满意。他拖着薛怀咎直直走到门口的马车,马车上侯爷与夫人早就坐在里面。
“父亲,母亲,刚刚换了身行头,孩儿来迟了。”
薛慕极跳上马车,发现母亲的脸色有点难看。
冯欣刚从侯爷那里知道孩子险些坠崖的事儿,她见到薛慕极立刻问,“极儿受惊了吧,这杨师傅也真是的,不知道轻重,连个马驹都训不好。”
薛侯爷说,“孩子不是没事儿啊,意外难免,杨师傅也主动来请罪过,再说,谁学骑马没摔个两三回?”
“你闭嘴,这哪里是摔?摔下东崖,不死也是半残,平江世子的身家x_ing命怎这么不值钱吗?罚俸半年,你罚的太轻。”
冯欣是打算换骑s_h_è 师傅的,但薛侯爷念及杨师傅跟随侯府多年,与老太君还有沾边的亲戚关系,有些为难。
薛侯讲道理,“马受惊疯跑,错也不在人身上,夫人硬是怪罪,不在道理,会让家臣客卿心寒啊。”
“若他好好驯养,何来受惊之理?去年围猎,极儿骑s_h_è 功夫也没学到如何,我还没责备他疏于教导呢!薛德忠,我看,你是怕母亲反对,不就是换个师傅么,你不说,我去说。”
薛慕极听着话里意思,杨师傅刚刚主动请罪,却没有把马为何受惊的原因,告诉薛侯与夫人。为何要隐瞒?或者说,是老太君让杨师傅隐瞒吗?
马脚下的钉子,看来有点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