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能如何说?”顾夫人慢慢摇了摇头,“他自是说,这不是我的过错。然而如今,他膝下竟连一个孩子也无,老太太哪里能见他如此,说是我怕是也不好生养了,竟不如,趁着年岁还不是很大,多纳几个妾室才是。”
她到底是骄傲的,因而并不曾与张氏说明,自己彼时是何等苍凉的心境。站在那窗外,听着婆婆絮叨着说媳妇无用,竟连开枝散叶也不成,要她的夫君抓紧时间后继有人。
而她这十几年来一时一刻也不曾忘怀的夫君,起初时还激烈地反对,言说当年曾立下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可到后来,见白发苍苍的老母老泪纵横,哭着哀叹身后无人时,他便再也不说话了。
窗外的顾夫人,那一瞬间,也彻底凉透了一颗心。
一个月后,一个十七八岁身世清白的女孩子入了府,生的花朵儿似的轻巧,是顾夫人再也达不到的青春活泼的面貌。她一眼一眼地偷看顾将军,显然对这位声名远扬的痴情将军也是早有情愫,不小心与对方眼睛对上,便会羞红了一张芙蓉面。
顾夫人默然站于一旁,听着顾母拉着她的手细细说到:“你是个好孩子,但江云不能没有孩子。我知道你伺候我这么多年有功,也不会拿无子的罪名将你休出府,到时候孩子生下来,就养在你的名下,也算是江云的嫡子了。”
那一瞬间,顾夫人明明是站在这房里的,却只能木然地看着顾母的嘴唇不停地蠕动。她的耳朵嗡嗡作响,再听不到一点声音,眼角的余光里,清晰地看到,她的夫君望着那姑娘的活泼模样,微微勾起唇笑了笑。
对方是个七品小吏的嫡女,人品好,模样也好,因而被纳做了二房,并非寻常妾侍可比。那一日府中张灯又结彩,摆了酒席,正正经经地将人娶了进来。而顾夫人一句话也不曾说,只默默地将自己锁在了房中一日。
待到傍晚时,春风满面的新郎却先走了进来,望着她脂粉不施、愈发显得黄黄的脸,轻声叹了一口气。
他挨着她坐了,低声道:“嫣然,你莫要怨我。”
我怎么会怨你......
顾太太缓缓摇头,她的确是无子,无论是因为什么样的缘由,这在世人眼中,已经是七出之一,是罪大恶极、无法被容忍的。她知晓,所以她不曾说些什么。
可是心内满满的酸涩翻江倒海,让她看着眼前这张已经有些陌生的、曾海誓山盟的脸,一瞬间有了想要作呕的念头。
“你莫要担心,”顾将军拉住她的手,“旁人再怎样,也是比不得你的。我们夫妻是自幼的情谊,就算我与清灵有了孩子,那也是你的孩子,将来自会孝顺你的。”
“原来,她叫清灵啊。”
半晌,低着头的人忽然蓦地说了一句话,惹得顾将军狐疑看她:“你方才说什么?”
还未再来得及问些什么,院中已有了嘈杂的人声,依稀有人唤着新郎的名字。顾将军匆匆忙忙应了一声,吩咐房中伺候的人照料好太太,随即便快步走了出去。
这日没有雪,寒夜,微风。
一墙之隔,一面是嬉闹欢笑之声,连丫鬟也纷纷探头去看,直叹这是十几年未曾有过的热闹了;而另一面,灯下独坐的妇人慢慢挺直了背,拿着手中精致的银剪子剪了两下灯花。
她紧紧地抿着唇,固执地没有说一句话。
第73章 72.71.71.69.12.15
张氏一个字也再说不出来。她并不是那等天真烂漫之人, 身为当家主母, 那些腌臜之事也并非没有见过——可听完嫣然幽幽的述说, 她还是觉着,有什么东西猛地砸碎在了地上,再也捡不起来了。
眼前的女子早已不复当日听闻丈夫归来时那灼灼的容光, 她蜡黄着脸,眸中一点亮光也无。可即便如此,脊背却还是挺直着的,倔强地不肯弯下。
张氏看着,便不由得轻轻叹了一口气。
这世间万物, 往往在得到后失去, 方能令人痛彻心扉。
如她这般从不奢望从贾赦处得到海誓山盟的, 反倒不会因为这纳妾一事而灰了心。她原本就是对那个人不抱任何期望的,又哪里来的灰心之说呢?
她也说不清是自己可悲还是眼前这个被十几年岁月彻底折磨的疲惫的妇人可悲, 只是默默将手紧紧攥住了那双手。虽则保养得宜, 被握住的那双手上还是有着细细的纹路, 是被时间亲吻过后留下的痕迹。
“嬷嬷劝我说, ”顾夫人低声道,“我是正室,对一个二房,定然是胜算妥妥的。在她平安生产后找个什么间隙,将人除掉了也就算了。孩子也可以养在我的膝下,老了也是一个依靠。”
张氏望着她的眸子,笃定道:“你是绝对不会做此事的。”
“我自然不会做,”顾夫人的眉眼蓦地多了些傲然的神色,“因为我并不曾做错过什么!为什么要出卖自己的良心,以此来换的那可能早就已经消失殆尽的感情?”
她归根究底,是一个骄傲的人。哪怕如今早已不是当初那般的倾城之色,却也不是为了一个男人而连最后那点自尊都抛掉的女子。
自己已经如此可悲,又何必去损害他人性命?
“那么你今日来找我,”张氏轻声问,“可是那二房......已有了身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