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方落,她便在顾太太的面上看到了满满的茫然、不甘,她不知所措地扇动了两下浓密的眼睫,眼底蓦地流露出一抹哀伤的神色。
“你准备怎么做?”张氏问道,“如今形势已经到了如此地步,若是你一丝动作也无,日后便只能做一个如我一般的主母——望着夫君将那小妾一房一房娶进门来,打着繁衍子嗣的名号,与另一个女子日日相对。这会是你,想要看到的吗?”
“我自然不想!”顾太太坚定道,却又不禁喃喃问自己,“可是我又能怎样?”
“你想要的,他已经给不起,”张氏意味深长道,“你已仁至义尽,没有道理再为他付出更多了......这十九年的青春年华都献与了他,难道还打算赔上剩下的半辈子吗?”
本正沉吟着的女子猛地浑身一颤,惊讶道:“你是说和离......”
她是从未如此想过的。
哪怕那个人背弃了当年的誓言,枕畔身旁,已有了另外的软玉温香。可她心里,还是只有当年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在墙外小心翼翼折了枝红梅,擎进来送与她时,会不自觉微微红了脸。
曾经二字,实在太过绊人心。张氏只是看着她的神色,便知她是并没有如此打算的。她也不好再劝什么,只是低声道:“也莫要让这些儿女情长过分干扰了你,想当年没出阁时,你的才情也是我们中一等一的。如今没事,待在家中烦闷,竟还是多出来走走才是。”
顾太太的嘴角便流露了些微微苦涩的笑意,慢慢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只是......我这心里,到底是对他抱有些期望的。”
“我在那府里,苦苦等了他一十九年,若是他只是想要个孩子......若是他的心中,仍是我一人。那就算有再多的姬妾,我也是能努力过活下去的。”
说这话时,她抬头看着窗外那一方飞着雪的天空,眼神宁静而欢喜,仍像是那个十几岁时情窦初开的少女,期待着,憧憬着,连心都微微打着颤的,等待那份独属于自己的爱情。
那日顾夫人顶着风雪回去后,张氏一个人在窗边坐了许久。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心头翻腾着的,究竟是个什么滋味,只怔怔地望着因着下了雪而异常明朗的风景,有那么一瞬间,像是在这漫天大雪里,看到了当初那个轻笑拈花的自己。
她们并不是没有天真烂漫过,只是当时那份纯稚的心境,终究是在这冷冽的寒风里,被白茫茫的大地掩埋了个干净。留下来的这个人究竟是谁?离开的那个人又去了哪里?此处,只剩下一个麻木地看着这一切的妇人,把当初的最后一点热情都燃烧殆尽。
柳意悄无声息端了茶过来,道:“太太,今日冷,还是把这窗关上吧。”一时一低头,却被吓了一跳,忙道:“太太,您如何哭了?”
“我哭了?”
张氏茫然抬手,在眼角轻轻抹了抹,果然在指尖晕开了湿漉漉的一片。她强笑道:“我何曾哭了,你这丫头,快些将账簿拿来是正经。今日的账还不曾核对呢。”
柳意察言观色,也不再说些什么,忙应了声扭头去取账簿了。
二人正在校对着,却忽见门前一个小丫鬟跑过来,忙忙道:“太太,北静王薨了,三爷已经直接去了北静王府了!”
这一消息令二人皆是一惊,讶异道:“北静王已经薨了?”
柳意忙去收拾各色素色衣裳,张氏蹙眉道:“早闻北静王病了这许多日,如今去了,还不知北静王妃哭的怎么样呢......”一面又不禁开始惦念自己的小儿子,如今北静王刚刚去世,如何便跑到人家府里去了?
还是柳意知机,道:“太太莫要担心,三爷定是去劝慰世子去了。他一向与世子交好的,若是不去,倒显得去二人情分薄了。”
她说的不错,贾琅在刚听到下人传话时,便匆忙牵了马,一路向北静王府飞奔而去,连个斗篷也不曾披。待到了王府门前时,头发上都蒙上了一层雪,倒使得他看起来更像是一头白发。
他大跨步往里面走,两边的门人皆是见惯了他的,眼下也没人去拦。有个小丫鬟指道:“贾三爷,世子爷在那边儿小花园里呢。”
贾琅道了谢,匆匆忙忙赶过去,果见青年穿了一身极单薄的白衣,在那梅树下仰着头看雪。他一路走近,见那人面色尚好,这才松了口气,轻声道:“你怎么在此处站着......”
水溶低下头去看他,狂奔而来的少年尚且气喘微微,黑白分明的眼睛看向他时,满满都是担忧。他蓦地伸展开了自己的双臂,一下子将少年抱进了怀里,闷闷道:“阿柒,只要让我抱一抱,就好了。”
他一早便知道,凡人皆是要经历生老病死的。居住在九重天上的神仙们早就看惯了沧海桑田,凡人的生死于他们而言,终究只是一瞬间罢了。是这苍茫大海中不起眼的一滴水,连个稍微大点的水花也激不起来。
不过是蝼蚁,哪里有人会在意蝼蚁的生死呢?
甚至北静王,也是不该活到今日的。他的命本该终结于几年之前,可却因为日日与水溶同处一府,身上多了些仙缘与福气,这才撑着病体撑到了今年。
可水溶明知道这些,胸口却还是密密麻麻地疼着,这是种令他很稀奇的感受。他一直以为,这世上只有阿柒一人能令他动容。他是没有父母的,他诞生于那洪荒混沌之中,与天地同寿。他不懂所谓的父母儿女,可眼下,却真实的感受到了这非同一般的酸楚。
酸楚到,他几乎都要落下泪来了。
贾琅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背,像是在哄一个孩子,低声道:“想要哭的话,便哭吧。你现在是凡人的身体,本就是有这七情六欲的,这并非什么可耻之事。”
青年低头靠在他的颈窝,慢慢眨了眨眼,感觉到自己的眼睫上果然挂上了一滴欲落不落的泪珠。
“这却是我第二次哭。”水溶将那滴水珠点在手指尖上,轻声道。
“第二次?”贾琅怔了下,随即望向他,“那第一次是为了......”
水溶的眼眸忽然深远了些,一瞬间想起了那日漫天闪耀的光芒、飞射的羽箭,还有就在自己眼前,慢慢幻化做光点逸散开来的魂魄。
他下意识便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了些,像要确定这人确实在自己怀里似的,低头使劲蹭了蹭。
不明就里的贾琅也努力地回抱回去,他的身高尚且不足,胳膊也较短,却还是使劲让这个人可以依靠着自己。
二人于漫天飞雪中相拥相偎,许久之后,方才放开了些。贾琅去与哭的几乎不省人事的北静王妃道恼。
北静王的丧事办的很是浩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