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士言语断断续续,已仿似耗尽气力,而我闻至此,早已不忍再听,当下倾身将其扶于卧榻旁,只知不住承诺道,“老大人请放心,令嫒令孙之仇,朕一定叫那灵兽长血债血偿!”
我言出,未料这老大人闭目摇首,他勉强扯出些苦笑来,喃喃直道,“陛下,老臣方才就说过,老臣之所以直言明谏并非因为一己私心,就算是今时,我膝下儿孙悉数为国捐躯,老臣以他们为荣,老臣无憾,老臣不需要陛下再兴兵说什么血债血偿,老臣只希望陛下万事三思,四十万兵将啊……还有,就算是今日嘉迎关破,再往西灵兽族仍是一路高山险道,陛下,你千万要三思啊……”
龙阁大学士言未尽,意有所指,他大约怕我因不能逼服灵兽长,不及休整,再起兴兵之念,直往灵兽族腹地深山,而我心下所思,只怕麒麟决不会善罢甘休,他失了嘉迎关,短时休整后必定反扑,而他自西北高山而下,自是比我由东南低处往上要容易许多,实未料此际嘉迎关既破,我竟仍是骑虎难下,都怪我,都怪我啊……
当日告别龙阁大学士,我返抵碧泱宫,一夜凝思,却道如今,我虽不悔兴兵征伐麒麟,然而却悔选错了时机,都怪我当初不曾考虑周全,忘了灵兽族山地难进,更低估了灵兽族兵力雄厚,才导致如今陷于被动,两难境地,而纵观今时朝内,虽无人敢直言反战,但诸臣见得嘉迎一战惨烈,或多或少心生微词,最可恶我口口声声道灵兽长对我不敬,却又无法向五灵界昭告,直言这厮大庭广众下对我淫戏侮辱,这真叫我有口难诉,压力重重……
我思前想后,为安抚朝内情绪,且不提对此一战诸将加赏恩赐,待所有兵士俱优厚抚恤,更重要我自己不得不承认,此一战因我一念而起,此一战时机不对亦因我考虑不周所生,因此翌日晨起,我即至泊光阁拟诏罪己,宗庙内面壁数日,只为告知诸臣,虽然嘉迎一战,因我操之过急,我族损失惨重,但那灵兽长祸心不除,终为大患,既是今日我族已取嘉迎关,他灵兽族兵损灵耗,想必不会低于我族,因此我泱都朝内更应同仇敌忾,即便不为其他,就为告慰战死诸多将士,也该守住嘉迎,再图往西,一定要逼服那灵兽长,令其赔款请罪!
第一百四十六章:久战
此次我拟诏罪己,虽说确有悔责之意,但最初更是为安抚朝内,执意再战,然而这连日来宗庙面壁,我长跪于列祖列宗灵前,此一战始末萦绕于脑际,竟是愈想愈觉得自己混账,愈想愈觉得自己有罪……
先有莽原山台为他国国君当众侮辱,失尽颜面,后有连云秘道几番淫姿媚态,浪荡无耻,更不可饶恕的是,我还因一念之差,妄动刀兵,致使我水族四十万兵将折损,生灵涂炭,我简直……我简直就是愧对先祖,愧对龙帝之尊……
脑中繁杂种种,而我心下懊恼悔恨无以言喻,气闷时直恨不得狠狠扇自己几巴掌,以解心头无名之火,直至数日长跪不起,面壁思过,我好容易平复心绪,仔细考量当今局势,且道今时,那嘉迎关既为我收入掌中,而灵兽长居然还死活不肯松口,想必他意在反扑,收回失地,到时候好叫我白战一场,而在我看来,若短时内叫我水族再兴重兵,西向紧逼,也未免太过冒进,反正事已至此,倒不若死死守住嘉迎关,不求速决,但求扼住灵兽族咽喉,一个字,耗,哪怕十年,二十年,一直耗到他灵兽长低头为止。
当然,久耗并非上策,奈何唯今之计,却只能如此,只不过尚有一事甚为头疼,却说那嘉迎关地势西高东低,东临我水族是陡峰峭壁,西向灵兽族境内则是通途坦道,这利于灵兽族急速增兵,当初对我水族来说的确是难以攻克,但是而今,嘉迎关既为我族所据,这西向通途非但不利于据守,反利于麒麟反扑,只怕是我想僵持久耗,大约也不那么容易。
宗庙内几番思绪,我于先祖灵前立下重誓,只道此一战,万般以国之利益为重中之重,不求贪功冒进,不作意气之争,只为彻底打击灵兽族,叫其万年也再难起二心,而此番宗庙思过,数日已满,我仔细考量后终不放心前线战事,泊光阁内阅毕奏折,又遣人备国礼相赠幽魔君主,以表此战我对他相助之谢意,一待诸般料理停当,我即启程,匆匆又往前线而去。
再抵嘉迎崇山峻岭,我但觉四围草木灵息极盛,果不其然,这大战后未有一月,灵兽族反扑已不下十数次,而今时厖夷见我亲临,回禀战况时,亦不由得面露忧色,他道西向嘉迎,利攻不利守,短短时日内我族兵将应付灵兽族不断来犯,早已疲累不堪,若长此以往,情势实在不佳……
而我听得厖夷回报,虽说如此战况早在我意料之中,但一旦听闻仍不免眉峰深敛,心下愁烦,此际我随厖夷登上嘉迎关城楼,高处远目四下,但见得西向坦道,沿途唯见几许浅涧山泉,实在不成气候……
而嘉迎往西二百余里,再一座重关阜陵,阜陵关虽比不得嘉迎关雄险非常,易守难攻,但其四围密林丛莽,生发之灵盛极,水灵穿行其间,极易化散,想必今时,灵兽长必是屯重兵于阜陵,据守反扑,那我却该如何应对?
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将这嘉迎关西向毁去大半,引寒水灵筑道道冰河,以成易守难攻之势,再者,今时大战方止,我水族兵士疲累不堪,如此不仅能得喘息恢复之机,尚可以以进为退。
当然,我说以进为退,此进绝非冒进,更不是强取阜陵关,我只是命厖夷抽调小股精兵,沿途往西,遇山涧沟壑则引水灵以成阻绝,而一旦遇灵兽族强敌则径自撤退,退只要守住嘉迎关不被麒麟收复即可,如此往复,少则数月,多则半年,疲累的将不再是我水族,而是他灵兽族,苦不堪言。
思至此,我立时交代厖夷作战之策,而厖夷久驻歧门,长于掌控寒水灵,此际他得我谕令,即刻遣精兵毁去嘉迎西向栈道,以筑冰河,而我于嘉迎关数十日督战,期间灵兽族又有几番来袭,只不过如今之嘉迎关,早非他灵兽族草木盛极之嘉迎关,冰河阻绝,几成冻土荒原,他灵兽长就算有本事再兴百万精兵,想必也只能僵持……
至此,前线危势总算得缓,而我再回泱都,泊光阁内下诏,又自北境征调了二十万寒水精兵前往嘉迎换防,一战四月余,直至如今,我脑中紧绷之弦方解,尚不及返抵锦澜殿,好生入眠,不想此一夜竟伏案于卷卷奏呈旁,一睡不辨晨昏。
翌日,大约已是日上三竿,我方才自书案旁醒来,一时睁开双目,不由就要责怪身侧侍从,为何不早早将我唤起,尚好尚好今日并无朝会,若不然,误了时辰不提,叫我这般睡眼惺忪之态,如何面对堂下诸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