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过神来,急忙追上去,“哎,等等我嘛——”
冷月当空,大大小小的街市被他们逛了个遍,手上依然空空如也。
眼见到了最后一个巷口,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停下了脚步。
吸引大将军的是一个字画坊门口的一副丹青,画面上一个白衣绯裙的少女,捧着一个花篮,巧笑嫣然。
油然,一种那般强烈的熟悉的感觉,他像是不受控制了似的走向那幅画,嘴里喃喃的说着什么,含混不清的吐出那两个字,似乎
是,娘亲。
欧夫人死在两年前,欧氏被灭门的那件事中,欧相被处斩,欧夫人在刑场上殉情。当时,欧啸天在北极带兵,而皇太子在东瀛视
政。对于那个十六岁的少年,走的时候还是父严母慈,一家人其乐融融,回来的时候,就只剩他孑然一身了。
曾经烜赫一时的丞相府只剩了一片死寂,朱门染血,高墙瓦砾之间似乎还有不时传来的隐隐的哭声,凄厉,阴寒,冷鸷,像是孤
魂游鬼在饮泣,又像是来自地狱的冤魂在申辩,控诉。
那个银甲红袍的少年将军在早已被封得死死的大门前重重的跪下。
“父亲,娘亲,天儿不孝,天儿回来晚了——”
“爹,你听说了吗,我在雪域又屠了一城,我抢了很多钱哦……你一定气得胡子都歪了吧,你出来骂我啊,你打我啊,我再也不
跑了——”
“娘亲,我回来了,您看看,我的战袍又被搞脏了,您有给我做新的吗?娘亲,您出来看看我啊,我又长高了,这次洛阳那小子
肯定比我矮了……呵呵……您又要怪我不懂礼数了,好好好,我叫他太子还不行吗,您笑笑啊——”
“姐姐,若雪,我回来了,你们在哪里啊,小若雪,出来了,哥哥带你去看洛阳好不好,你个小花痴,不是说太子哥哥长得好看
么,咱们吃豆腐去……”
像是梦呓一般的,他自言自语着,脸上的表情一会像是在哭,一会儿又像是在笑,一会儿抬手捂住自己的脸小声的低语,一会儿
又疯狂的匍匐在地上含混不清地大喊。即使在那样混乱的状态下,他剑眉间的飞扬丝毫不减,血红的双眼让他看起来更像一个来
自地狱的修罗,嗜血的魔煞。
跟在他身后的,是和他一起刚刚从战场上赶回来的十二位神武军左翼将领,包括葛云飞在内,都不知所措的看着自家元帅,谁都
不知道该说点什么。虽说眼前的人还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可是习惯了他决断杀伐,发号施令的冷厉狠辣,在所有这些人眼里,
早就把他当成了一种可供仰视的存在。
更何况,此情此境,失去至亲的痛苦即使不曾经历也可以想象,怎样的语言可以安慰一个心殇若死的人。对于他欧啸天,十二岁
开始带兵驰骋,十四岁就随军远征,战场上的历练更让他显得早熟。那个至今未尝一败的少年将军,喜欢每攻下一尺城池,洗劫
,屠城,死在他手下的人又何止千万,这样的人,你要怎样去安慰他。
(如果可能,只有一个人可以做到。那个时候,所有的将士们都在心底呼喊,太子殿下,您快回来啊。)
十二个人就那样静静的陪他跪着,在年轻的神武军将士中这几乎是共识,他们对于稽将军是出于对前辈的尊重和敬意。而这位少
年左帅,在军营里长大的他,身上带着浓重的军阀色彩,可怕又可爱,将士们对他的追随,是一起出生入死的情谊,更是源自于
男人骨子里对强大和力量的向往与崇拜。
死一般的寂静,不知稽将军是何时出现的,他没有丝毫的反抗,任由手脚被戴上沉重的枷锁镣铐,木木地跟着昔日的恩师走入天
牢。
昏暗的大牢,到处散发着湿冷发霉的味道。
淡淡的血腥味飘浮在空气中,冷风从窄小的通风窗挤了进来,发出尖锐的唿哨,宛如屈死冤魂不甘的哭号。
清冷的月光下,还没来得及脱下战袍的欧啸天倚在一处相对干燥整洁的地方,闭目调息。
他不想和稽将军正面起冲突,但他也绝没想过要死。
突然,一枚银色的羽箭带着白绢射了进来。
他懒懒的在墙角靠着,似不经意的伸出手,空气中一阵窸窣,那箭陡然间转了方向,被强大的气流牵引着向他的手中飞来。
他的嘴角泛过一丝转瞬即逝的笑意,极冷,透着几分薄凉地狠意。
那细腻的丝绢上,一行粗犷凌乱的字,那是神武军左翼十二营的将领们用性命给他的承诺和支持,“不管将军要走哪一步,兄弟
们愿肝脑涂地,誓死追随——”
第二十六章
那两年里,欧啸天常常忍不住会想,如果当初洛阳没有千里迢迢不顾一切的赶回来救他,现在的他又将以怎样的一种姿态而立于
世。
那条路是一条不归路,一旦踏上了便不能回头,要么功成名就,登临九鼎,要么一败涂地,粉身碎骨。
每次想到这里,就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倒不是我们大将军对自己造反打仗的能力没信心,而是因为那条路,无论最后走向哪个
归宿,对他来说都是一条死路,
因为路的终点,没有洛阳。
此刻,目光一遍遍的游离在画中的人身上,那个少女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可是欧啸天认得出来,那正是他的母亲。
作为大燕右相,位极人臣的欧孜冶一生只娶过一房夫人,洛熙洺登基的第二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曾为前太子心腹的他被封为
丞相,同时,为显示皇恩浩荡,由新帝赐婚,娶了前镇南王遗留的郡主为妻。
欧啸天和洛阳是同年出生的,只不过啸天生在骄阳炽盛的六月,而洛阳生于寥落宁静的重阳节。
在生他之前,欧夫人还为欧相生下两个女儿,长女如月比洛阳大两岁,曾经深得紫菀皇后的喜欢,在欧氏一门得宠的日子里,她
曾一度被视为未来太子妃的不二人选。幺女若雪,生得如水清灵,那个小丫头最喜欢的事就是跟着哥哥进宫去玩,一看见太子殿
下就开心的两颗大眼睛笑成了月牙,口水流个不停。
可是,两年前那一道圣旨,抹去了那个名门望族几乎所有的痕迹,除了他欧啸天。
“最该死的一个让他跑了——”当时,承光帝有些不安地跟大祭司说起,“没想到洛阳这孩子会这么疯狂,为他不顾一切——”
“太子有他自己的想法……”那个目光深邃的智者只是轻轻的一叹,“一切都是命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