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吴侑学无声地咧嘴笑了笑,看来苏禹纶面无表情开玩笑的功力又更上一层楼了。
可是心里一点窃喜像是柔软的羽毛飘来荡去又是怎么回事?
吴侑学长吁一口气,关了水,把发热的脸埋进毛巾里。
回到客房,浴室里哗哗的水声还没停。
吴侑学把头吹干,又趴在床上看了一会电视节目,得到的结论是苏禹纶洗澡的时间真不是普通的长。八点档里怀孕的女角都已经生完小孩,他还没出来。
等到室友擦着头发出现在吴侑学眼前,他已经饿得快把棉被吃下肚了。
“怎么那么久,你是在孵蛋喔?孵出来记得借我看一下。”
苏禹纶作势踢他,坐到床边跟他肩并肩,举起手示意:“用了药皂,还是觉得不干净。”
“所以你才洗那么久。”吴侑学一把抓过来,贴在鼻尖嗅了嗅。清凉的药草味让他忍不住多吸了几下。“好香。全世界就你最干净了好不好。”
苏禹纶却显然不这么认为。
“好像还有点味道。”几个小时前开棺那瞬间冲出的浓烈臭味,闻久就习惯,习惯后却仿佛寄生在身上一样阴魂不散。
“真的没有。”眼看对方站起身又要往浴室走,吴侑学赶紧伸手拉住,“一定是你的心理作用。现在都这么晚了,先去吃饭回来再说。”
“……”
“拜托我饿死了。”
苏禹纶勉强同意了。
下楼前往停车棚途中经过后院,另一批前来度假的游客正在烤肉。
食材在铁架上被烤得滋滋作响,空气中弥漫着油烟和肉味。两个人看到焦黄油亮的肉片,不约而同皱起眉头。
行车沿途看到烧肉便当,小火锅,猪排料理,全都提不起兴趣。后来他们在一间生菜潜艇堡连锁店把晚餐解决。
吴侑学三两下拆开包装纸,迳直用手拿起面包夹心,没多久就吃得一干二净。苏禹纶却慢条斯理地撕着外包装,注意不让手指沾到食物,吃得比往常还慢。
吴侑学担心地问他是不是又生病了,他抿着唇什么也没说。
回到民宿以后,不管是看书还是玩手机游戏,他总是坐立难安,少见地烦躁,被抓去玩扑克牌也三不五时走神,让吴侑学迫不得已只好暂且放他一马。反正时间也晚了,再过没多久就要就寝。
苏禹纶伸了个懒腰,说要出去透透气,没等吴侑学回答就走出去。回来的时候带了一把跟柜台借的指甲刀,靠在床头仔细修剪。
“为什么要剪指甲?”吴侑学大惊小怪地凑过来:“你都剪得这么短了还要修?”
“还不够短。”只要留指甲尖在外面,就很容易藏污纳垢,最好是修到一点缝隙都没有,这样他才能确保自己的手真的是干净的。
“你剪得太里面了吧。”
“还好吧。”
刀子每每差一点就要剪进肉里,吴侑学看得心惊胆颤。苏禹纶跟他讲话分了心,话才刚说完就真的剪破皮,血珠快速从指尖伤口渗了出来。
“嘶──”吴侑学在一边抽凉气,人家吃面他帮忙喊烫。
苏禹纶倒是无动于衷,抽张面纸拭去血迹,又继续手上未完的动作。
“你这种技术,等到全部剪完十根手指都烂了。”
“烂总比脏要好。”
因为剪指甲这种事争执实在太幼稚,可是这种对手部清洁近乎偏执的习惯,也不是一时半刻改得掉的。
吴侑学制止未果,干脆把指甲刀抢过来。
“我帮你剪吧。”
苏禹纶不太情愿,但他的态度十分坚决。得到同意之后,真的就坐在地毯上,握住对方的手认真修剪起来。
他剪得很慢,却非常细致,细碎的棱角边缘全都修平了,造成缝隙被认为会积累脏污的部分一点都不留,又完全没有剪到皮肉。
明明只是简单的小事,他却出人意料地专注。除了剪子之外,没有人发出声响,安静得能听见钟面秒针一格格移动着。
从苏禹纶的角度,可以看到他衣领外一截后颈,皮肤在旅馆晕黄的室内照明下显得光滑细致。
突然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你考虑清楚了吗?”
“考虑什么?”吴侑学没有抬头。
“以后跟着我替人洗骨,会很辛苦。”
“这有什么好考虑的,我都答应你了。你也答应我的,有空教我画符。”吴侑学用指腹摩擦修剪好的指尖,剪去指甲后暴露出来的嫩肉。
苏禹纶觉得手指尖传来麻痒的触感,像被小动物舔舐掌心的那种感觉。他必须不断警告自己,才能免于做出太唐突的举动,比方说用力揉揉对方的头发,或者是很紧的一个拥抱。
“问题是,”他深吸一口气,“有这个必要吗?”
吴侑学总算抬起脸来。
“辛不辛苦先不讲,牵扯到死人的工作,其他人躲都来不及。我们当不到一年的室友,租约到期后要不要再续也不一定,你真的有必要浪费这么多时间精力跟着我吗?不要告诉我你原本就对这行有兴趣,我想知道真正的理由。”
“……真、真正的理由?”
或许是苏禹纶一口气说出这么多话的机率实在太低,吴侑学措手不及,整个不知道如何反应,一脸被吓到的表情,张口闭口结巴了半天都凑不出完整的句子来。
也或许是因为真正的理由,连他自己都没有好好思考过。
“紧张什么,又不是逼你嫁给我。”苏禹纶见到他的反应,好笑之余又感到一丝懊悔。“说你是我家媳妇,还真的一副小媳妇的样子。”
正常情况,听到这种调侃,接下来一定是以‘去死’,‘去你的’或其他诸如此类的不雅词汇回应,然后尴尬烟消云散,话题就此终止。
可是吴侑学仅仅是欲盖弥彰地移开视线,脸上浮现可疑的红潮。
真正的理由?
合理、正常,足以令人信服的理由。
“那当然是因为,我们是很要好的朋友。”一阵难耐的沉默后,他勉强低声回答。
苏禹纶瞬也不瞬地望着他,像试图洞穿他内心最深处的隐密思绪。
“这个还给你。”他交出捏在手心里的指甲剪,躲避通缉似地背过身去。“我想睡觉了,先把灯关掉,你也早点休息。”
他爬上床把自己裹进被子里的动作快得简直像在逃命。
苏禹纶还想说什么,可惜面对两公尺外的背影,只来得及道一声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