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思明稍稍歪了歪头。
武当山脚下的小镇虽无金陵帝都那般气派繁华,却也热闹异常。无论通衢委巷,处处灯火通明,皎如白日,商典摊贩星布珠悬,人山人海。
方思明鲜少来这种挨山塞海的地方,在沈逍遥身后跟了半天,也不知他要做什么。方思明停下脚步,忍不住发问:“这是哪?”
“庙会啊。”沈逍遥同他解释,“你在华山待了那么久,现在好不容易下趟山,却又足不出户地困在客栈,老把自己搁在屋子里。怕你发霉,就想着带你来出来玩玩儿!”
沈逍遥说这话时,心头有些发虚。其实也不尽然,他只是想多跟方思明单独待会儿,需得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罢了。
四处张望半天,果然还是觉得无聊。
“回去了。”
见方思明转头要走,沈逍遥忙拉住他:“慕昀兄,别这样嘛。这里的庙会一年一次,好不容易赶上的!”
沈逍遥一脸希冀,看得方思明欲言的话是止了又止,终是无奈的应下他。就当是拉拢人心,方思明这样劝慰自己。
他素来不喜人多,左顾右盼,总算找着一处较为冷清的摊点。
那是一个卖糖食的老人,正在全神贯注地吹着手里的一样东西。
方思明取下一个已经吹好的,拿在手里打量:“这是……”
“这是糖人。”沈逍遥跟着从竹编的架子上取下一个,“这只吹得是葫芦。慕昀兄,你手里的那只貌似是条狗?”
狗?
他闻言重新瞧了瞧手里的糖人,好像的确是只狗。
“……”
沈逍遥:“你想要这个吗?我可以买下来。”
方思明睨了他一眼:“买?你有钱?”
谁不知道武林最穷是华山,华山最穷就是他沈逍遥。哪想沈逍遥从怀里掏出一个饱胀的锦囊,顺手抛了两抛,冲他得意地笑道:“谁说我没钱的?”
尽管里面都是碎银,但看来数目也不小了。
“哪来的?”方思明问。
沈逍遥哼笑一声,还是那句话:“不告诉你。”左右不是偷抢来的就是。他指了指方思明手中的糖人,“想要吗?想要就买下来。”
方思明衬度着,还是将手里的糖人放回去了。毕竟关于狗,他曾有过一段不太美好的回忆。
“我要这个。”方思明毫不与他客气,又拿起一块苹果糖,“付钱。”
对于方思明的理直气壮,沈逍遥心底倒生出几分愉悦,笑眯眯地道:“好。”他从锦囊取了一枚碎银,放在老人面前。
“这……”老人面露难色,“公子可有孔方兄?老叟小本生意,一日赚不着几个钱,怕是找不开。”
“那便不找了吧。”沈逍遥冲他摆摆手,转身追上已走出许远的方思明。
方思明从来没有吃过糖这种东西,或许是吃得苦太多,尝在嘴里总不能适应,苹果表面裹覆着的冰糖被牙齿咬碎成碴,咽下时还会略微刺痛喉咙。
可能是自己生来就不适合甜的味道,方思明只咬了一口,便没有再吃了。本想趁着沈逍遥不注意把糖扔掉,正思索间,沈逍遥却突然回过了身,将一片冰凉盖在他半张脸上。
原是张金箔渡得面具。
“真好看。”沈逍遥看着他,由衷地道。“老板,这面具多少钱?”
那小贩见有生意上门,忙招呼道:“公子好眼力!不贵不贵,也就二两银子!”
方思明摘下面具,不得不承认沈逍遥选得这副面具的确好看,但是……
“贵了。”方思明道。
那小贩急道:“诶!公子,我这面具上的金箔可是淘得上好的纯金打得呀!怎么这样不识货!”
方思明抬手在面具上揉了揉,他少说也在万圣阁待了十数年,什么金银细软没见过,不至于连真金都认不出。这小贩并未撒谎,确实是上好的金箔。
“我要了。”沈逍遥想也不想地就付了钱。
方思明道:“干嘛这么大手笔,我不需要这个。”
沈逍遥却无所谓地道:“它适合你,为什么不要?”
“稍微有点钱就花得大手大脚,以后哪家姑娘肯嫁你。”方思明戴着面具,难得有那个闲情逸致来打趣他。
沈逍遥凑到他面前,语气说得亦真亦假:“我肯为你花钱,你肯嫁我么?”
沈逍遥的目光看得方思明呼吸莫名一窒,干脆用自己方才还想扔掉的苹果糖堵住了他的嘴,快步走开了。
沈逍遥咬着糖,唇角微勾,笑得一脸得逞的狡黠。
“唉哟――”
溘然身后传来一阵惨叫,两人循声望去,是方才那个卖糖食的老人。
一个年轻力壮的男子踹翻了他的摊点,连带着整个人都摔倒在地,糖画糖人受不得这样的冲击,纷纷断裂,碎作渣滓,与地上的沙尘归为一气。
那男子指骂道:“老东西,老子再问你一遍,给不给?!”
老人颤身从地上爬起,咬牙道:“……没钱!”
“没钱?老子刚刚明明看见有人给你拿了一块碎银子,你他妈的还想骗我?!”男子一把揪起老人的衣领,冲着脸挥手就是一拳,不留余力。
老人被重新打趴在地,咳嗽着从嘴里吐出一颗鲜血和的银齿。
只听“嗖”的一声,眼前似有什么东西划过,直到那物硬c-h-a/进身侧的木板,男子才看清方才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一根木签!
“谁!谁干的!”
“我。”沈逍遥从容地站了出来。
男子本就在气头上,现下遭沈逍遥横c-h-a一手愈发地怒不可遏:“你?你是个什么东西?!我告诉你,这老头子是我爹!这是我家的事,轮不着你一外人来管!”
沈逍遥笑得面不改色,冲着男子的脸,以迅雷不及掩耳地速度飞上前就是一脚。男子猝不及防,在地上滚了好几遭才停住。
沈逍遥上前将人踩住:“我是不是什么东西,且瞧着你也不像是什么好东西!这就是你跟你爹说话的态度吗?”
“他才不是我儿子!”老人坐在地上,气得发抖。
“哟,这不是老罗家那父子俩吗?发生什么事了?”
围观的人在身后窃窃私语。
“嗐!还能怎么着?老罗家那不孝子又把钱输光了呗!这不?来找老罗要钱呢!”
“他这几年把家底输了个精光,老罗哪儿还有钱给他?”
“可不是?唉!摊上这么个儿子,也不知老罗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
沈逍遥闻言脚下愈发使劲:“听见没?人老人家说了,你不是他儿子。怎么逮着谁都乱认亲戚?有钱就是你爹啊?”
“哈哈哈……”在场的人发出一阵哄笑。
胸口被人踩住,憋得男子面色发青,他艰难地喘出两口气,道:“公子饶命……公子饶命……小的,小的不敢了……”
终归是条命,沈逍遥也不是个嗜杀的人。只往那人腰背踹了一脚,乐呵呵地道:“滚。”
男子求之不得,忙不迭地滚了。
方思明在旁看了半天的戏,末了才走上前:“何至于。”
沈逍遥道:“我就看不惯这样的恶人。”
恶人?
这样的恶人,跟他比起来,实在是微不足道。方思明忽然很想知道,若沈逍遥知道过去他在义父手底下做得那些事,又会对他如何呢?
“我有一疑。”方思明道。
“讲。”
“何为善恶?”
方思明觉得,善恶无非是非对错。可对错又真的有那么好分辨么?对于作j-ian犯科一事,对受害者看来是错,加害者却未尝不觉得自己是个对字。
沈逍遥想了想,却道:“慈行为善,害他为恶。”
方思明沉吟半晌,蓦然失笑。照这么看来,那他在沈逍遥眼里,确切不能算是什么好人了。
沈逍遥无缘无故失踪两天一夜,闻说武当庙会有身着华山衣冠的弟子在街头打人闹事,高亚男料定是那逾闲荡检的沈逍遥,便带着云娆前去拿人归案。
“下山之前讲过多少次,不许私自行动!为何不听?居然还仗技欺人?你本事见长了是不是!”
沈逍遥辩驳道:“师姐!那人就是个不孝赌徒,你知道他刚刚是怎么对他爹的吗?我要是不出手,只怕老人家当街就给他打死了!”
高亚男三步并作两步,气势汹汹地上前:“还敢顶嘴?”
“慕昀兄,救我!” 见高亚男有想动手的意思,沈逍遥忙夹着尾巴躲去方思明身后,哪还有方才那盛气凌人的模样。
方思明不是很想掺和这些j-i毛蒜皮的杂事,但他既是跟着沈逍遥一起被捉回来的,自是撇不清干系,便帮着沈逍遥开脱:“我可以作证。”
云娆也劝道:“师姐,沈师弟平日是不守陈规了些,但也决计不会平白无故地殴打一个寻常百姓,且依慕师弟的x_ing子,断是不屑说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