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可悲得是,方思明是心甘情愿地为他画地为牢、作茧自缚。哪怕是被朱文圭那头冷血的巨蟒勒捆至死,他也只会站在原地,不知挣扎。
沈逍遥双目无波地看着他:“我要打破这层枷锁,这才是我原本的目的。”
方思明颤着唇,只觉得心如刀绞:“所以,你设下这场局……只是为了杀死……我的义父?”
“没错。”沈逍遥点头。
方思明:“难道你就没有想过……杀了他,我会恨你……找你报仇?”
“我当然想过。”所以才能这么平静地站在你面前。
沈逍遥:“死了他,死了我。这世上,就再没什么能困住你的东西了。”
所以说,朱文圭从一开始就算错了。
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要与方思明厮守一生,那不是他的目的。因此,又怎会被一个方思明所束缚呢?
方思明听罢,只觉得自己才是自己口中那个愚蠢之至的人――你听见了吗?他费劲千辛万苦才爱上的这个人,从未想过要与他共度一生。
莫大的自嘲与悲哀席卷了他,方思明提刀横向自己的颈间,却迟迟没有感到利刃划破喉咙的快意。
方思明疑惑地睁开眼,却明明白白看见有血顺着刀刃流下。
沈逍遥五指握着刀身,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容颜:“要自戕,先守完你义父这三年孝吧!难道你想他可悲到死了连个送终的人都没有吗?”
方思明望着他,突然觉得想笑。
就这么狠!就这么狠!!
知道他最看重的是什么,所以就拿这个来困住他,要他求死不能!!
沈逍遥:“要不然我怎么说你永远都不会有进退维谷的那一天。”
被断绝掉了所有的退路,又怎会进退维谷?
楚留香本也是抱着些玩味的态度,直到沈逍遥方才那句话出口,才深觉诧异。那日他只当沈逍遥不想让方思明难过,所以才会求永乐饶朱文圭一个全尸。
可如今回过头来想,死成千八百块和死成完整的一块有什么分别?
不都逃不过一个“死”字么?
怪不得他冒着犯天威的风险也要为朱文圭求全尸,原来是料到了方思明可能自裁!
方思明松开手,长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冲面前人歇斯底里地大吼:“沈逍遥!我们之间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要你连死得机会都不给我?!”
“多说无益。”沈逍遥一个抬脚,将地上的刀刃踢回手里,掌心再添一道豁口,新溢出的血覆上旧的,却连眉头也不皱一下。
“这是最后一件事了。”他把刀柄递到方思明的面前,刀尖抵在自己的心口,十分平静地冲他循循善诱:“来,杀了我。”
“师弟――”
“逍遥――”
贾富贵被这场面震得头脑发懵,浑然不觉自己在说什么,只在嘴里下意识地低喃:“完了……沈逍遥真的疯了……”
有人在身后大喊,沈逍遥却好像什么也听不见了。
薄唇轻启,有如魔咒:“杀了我。”
杀了我,你就能得到彻底的解脱。
最终还是又一次松开了执刀的手,方思明大笑着退后几步,一边缓慢而郑重地摇头。
“为什么?”
沈逍遥看了一眼地上的长刀,又看了一眼方思明,眼神开始变得有些茫然。
他没有告诉过方思明自己背上的伤是怎么来的,更没有让方思明知道自己曾经为谁患过腿疾,差点在雪地中丧命。
既然如此,方思明为什么还要犹豫?
他还有什么理由?
“为什么?哈哈哈……”方思明捂着胸口,步履蹒跚地笑够了,才堪堪稳住身形。他三两步上前,一把攥住眼前人的衣襟。
方思明双目赤红,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问我为什么?”
“沈逍遥,你那么聪明……机关算尽、步步为营。难道独独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会真的爱上你?”
爱上他?
沈逍遥不明白,他眯起眼睛,迷惘地问:“……你在说什么?”
“没听清楚吗?”方思明以一种极其暧昧地姿态搂上他的脖子,侧首在他耳边震耳欲聋地大喊:“我说我爱你,现在这样你满意了吗?!”
“……”
他的心上人,在说爱他。
沈逍遥怔愣了很久,以至于还未来得及作出任何反应,就被方思明狠心地一把推倒在地。
身上的疼痛唤醒麻木的神经,沈逍遥开始觉得心生恐惧。
方思明说得没错。
他从来都只当是自己一厢情愿,根本没有想过他真的会爱上他。就算是那天晚上的恳求得到了回应,沈逍遥也只当他不过是一如往常遵着朱文圭的命令而作出的逢迎――
没想到他竟然……
要怎么办?
方思明走了,剩沈逍遥一个人无措地坐在地上。
现在该怎么办?
从他踏下华山绒雪的那一刻开始,一切便全盘都在自己的计划之中,从来没有失控的时候。设局杀死朱文圭,再让方思明杀了自己报仇,他以为自己这一生也就不过如此了。
怎么会这样?!
哪里出岔子了?!
“逍遥……”
听到有人叫自己,沈逍遥慌张地抬头,发现是楚留香。
他连忙抓住楚留香的肩袖,像是溺水挣扎的人,在无边无际地江海里发现了一株救命稻Cao:“香帅……他刚刚说他爱我……不肯杀我……怎么办?”
“香帅,我该怎么办?!”
“我该怎么办啊?!!”
白衣被沈逍遥的掌心浸染上斑驳的血迹,楚留香强制摁下他的手臂,喝道:“逍遥你先冷静点!”
“……”
楚留香话音刚落,就惶恐地看见沈逍遥神情呆滞地望着他,眼睛里的光明显黯淡下来。
恍然间,他想起了许多事。
他想起年少时漫天大雪里方思明为他披上的那件狐裘,想起自己受伤时方思明守在他身边气急败坏或小心关切的模样,更想起那天晚上……
……
“思明,说爱我。”
……
“说爱我,好不好?”
……
不是假的……
那句话居然……不是假的……?
彻底失去希望的沈逍遥一把掀开面前的楚留香,抱着头,坐在地上,泣不成声:“谁来告诉我……我现在该怎么办啊……”
☆、真相
“还是不肯喝?”
云娆摇摇头,神色担忧地道:“他把房门锁着,我在外面敲了很久了,也没见动静。”
“给我,我来。”楚留香从她手里接过盛药的端盘。
楚留香轻敲了敲门,柔声哄道:“逍遥是我。你之前不是问我怎么办吗?现在我有办法了,过来开开门啊?”
“逍遥?”楚留香俯上门板,侧耳倾听一阵,而后猛地踹开了门。
室内空空如也,哪还有什么人影。
楚留香在屋里喊了两声,云娆眼尖地发现一张字条,弯身从地上捡了起来。
她怔怔地看着上面的字,说:“香帅,你看这个。”
……
“什么海上暴雨不敢冒险出行才耽搁了救人的时辰?少主,我看那原随云就是在说谎!他此番前来,无非是想借着您如今郡王的名号,想在中原扩张点势力罢了。”
“我知道。”方思明一身素缟,跪守在朱文圭的灵柩边,往火盆里多添了几张纸钱。
无名听罢,狐疑地道:“少主,你既然知道,那为何还要留下他啊?”
方思明:“那不重要。”
求生无意,求死不能。他现在对什么都兴致阑珊,原随云借着他的名扩张势力,他还巴不得永乐查起来能因此判他一个死罪。
“你呢?”方思明问他,“你又为什么留下?”
无名坐在一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少主可能已经忘了,可无名记得,无名这条命,当年还是您救得。”
“若不是当年您好心收留属下入万圣阁,属下只怕早饿死在外边,连尸骨都被野狗啃得不剩几多了。”
“说起来,您过去真是太忙了。无名好几次都没能跟少主您……说上一声谢谢。”
方思明垂下眸。
现在我才是该说谢谢的那个人。
“方思明――”
“方思明你给我滚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