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逍遥静了静,方才启唇想说些什么,就听一个尖细的嗓音在门外喊着:“皇上驾到――”
众人回头,纷纷颔首:“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江湖儿女,不必拘礼!”朱棣自正门走进,即便穿着一身常服,也掩不住身上那股浑然天成的贵气。
朱棣亲近地坐到沈逍遥的床边:“逍遥,你为朕铲除逆贼有功!说吧,你想要什么?黄金万两还是沃地千里,朕,都可以许你!”
沈逍遥:“皇上九五至尊,一言九鼎?”
朱棣笑道:“那是当然!”
得到承诺之后,沈逍遥便想也不想地回道:“银两土地自是不必,逍遥只求皇上两件事。”
“你说。”
沈逍遥:“其一,请皇上赦免朱文圭义子方思明。”
“哦?为什么?”
“方思明本心不坏。助纣为虐,乃是因为朱文圭于他有救命之恩,并非不明是非。求皇上网开一面,能放过他。”
“他倒是个知恩图报之人……”朱棣沉思片刻,应道:“好,朕答应你!第二件事呢?”
“……”
沈逍遥不说话,沉默地掀开被子。
他一身单衣,毫不避讳地当着众人的面,在朱棣身前跪了下来,庄重叩下一首,斩钉截铁地道:“请皇上饶朱文圭全尸,赐灵柩墓土,好生安葬!”
众人闻言皆是一震。
贾富贵大张着嘴巴,高声叫道:“沈逍遥你疯了?!”
云娆也是不可置信:“是啊!那朱文圭那么害你!你还要饶他全尸?”
“这……”
朱棣拇指翻动着手里的佛珠,面露难色地望着他,语重心长地说:“逍遥,朕不可能放过他,但凭金陵尸傀、夜窃帝玺这两件事,就足以让他身首异处。”
“何况他手中命数不少,有辱皇室颜面。你可知朱文圭即便被凌迟处死,受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
“……”
整个大殿鸦雀无声,朱棣不应,沈逍遥也不起来,只是叩首重复:“请皇上饶朱文圭全尸,赐灵柩墓土,好生安葬!”
朱棣不明白:“你到底为何这样执着于让朕饶他一个全尸?你就不为自己想想?只要你一句话,官宅田爵什么不可以有?就连武林盟主也可以是你的位置!”
沈逍遥还是那句话:“请皇上饶朱文圭全尸,赐灵柩墓土,好生安葬!”
人的耐心皆有限度,何况天子说一向来不敢有人说二。可能也是第一次被这样顶撞,朱棣当即被激得心头火起:“你……你简直执迷不悟!”
执迷不悟么?
沈逍遥无所谓地想,反正他执迷不悟多年,也不差这一次。
“皇上息怒。”朱棣身边的太监见双方僵持不下,干脆走上前去,小声替沈逍遥吹着耳旁风说:“不论如何,那朱文圭身上终究流得也是朱家的血呀!”
这话说得不错。
不论如何,朱文圭身上也流着朱家的血。就像他朱棣再如何厌恶建文帝,不也还是得该追封得追封,该立庙得立庙么?
终是点下了头:“……好,朕答应你。”
“逍遥多谢皇上成全!”
朱棣无奈地摆摆手:“起来吧。”谁让他九五至尊,一言九鼎呢?
见沈逍遥一脸若无其事地站起,再不问其它,楚留香疑惑:“逍遥。你问了方思明,问了朱文圭,就不问问你自己么?”
沈逍遥:“我不会死。”
楚留香打着折扇:“这么笃定?你可中毒了!”
“我中得毒,是‘子不语’。”沈逍遥面不改色地说。
“子不语?”
来去祖师适时上前解释:“子不语,毒发时会四肢发软,头疼欲裂,却只有每夜子时才会发作,故称‘子不语’。”
这种毒虽不至于要人x_ing命,但发作时会教人生不如死,只有持续服用才不至反复,犹如罂/粟,叫人不得解脱。
虽然朱文圭口口声声说死在萧疏寒掌下也是沈逍遥的命,但朱文圭既然要沈逍遥为他所用,只要他还有利用价值,朱文圭就不会亲自要了沈逍遥的命。
更多是出于试探与信任,朱文圭相信沈逍遥有那个能力,才会叫沈逍遥潜入武当。如果沈逍遥得手,那么他回来以后还依旧能为朱文圭所用。
相反,即便沈逍遥失手,他朱文圭也不会损失什么。
下毒至多是牵制,就像朱文圭想拿方思明套住他一样。可惜,他从一开始就算错了。
云娆叹了口气:“可你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她转过身问道,“祖师,这毒有法子解么?”
来去祖师:“暂时没有。”
“若是梅师兄在就好了。”叶澜忽然说。
“师兄?”
来去祖师凝眉:“掌门说得是……笑寒?”
贾富贵搔了搔脸颊:“可是,云梦不是不收男弟子的么?”
来去祖师:“以前是收得。可是自从有一位师兄用引梦术铸下大错之后,云梦便不再收男弟子了。”
云娆:“这师兄就是梅前辈么?”
“非也。笑寒醉心医术,不惹凡尘。立志寻遍天下药,破解万般毒。为世人戏称‘医痴’。他出师之后便一直浪迹江湖,再没回过云梦。”
叶澜点头:“若是他在的话,一定有法子解的。”
云娆:“那这位梅前辈现下在哪啊?”
“不知。”来去祖师说,“有人最后见着他的时候,他正在寻一味药。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人见过他了。”
“管他呢。”沈逍遥拢了拢胸前散乱的衣襟,“只要我暂时死不了就行。”
正好留着这条命,他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做。
☆、算计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万圣阁少主方思明,虽往有过之,但不至其死。朕念其身世,坎坷孤苦。特收为义子,封郡王,赐号‘广寒’,钦此!”
那太监抬着圣旨,仅睁着一只眼看着方思明,高高在上地道:“还不快领旨谢恩?”
方思明面无表情自牢狱中缓步而出,走到两人面前站定。他左右看了看,快手抽出随从而行的锦衣卫腰间的佩刀,出其不意地抬手掀翻了圣旨。
“你、你干什么?!”
方思明不答,用尖刃指着太监的鼻梁,只问他:“沈逍遥在哪里?”
“你想干什么?!”那宣旨的太监想也是在宫中狐假虎威久了,刀剑临前,仍不怕死得警告:“咱家告诉你!你掀了圣旨,乃是欺君罔上!这可是要杀头的死……!!”
刀刃很快划开他眉心的皮肤,方思明显然不想再听这人废话。他深吸一口气,加重了语气,沉声道:“我问,沈逍遥在哪里?!”
到底是刀刃舔血久了,方思明此时的眼神犹如藏匿在灌木丛里窥视着猎物的伺机而动的狼,眼底布满洗不净的猩红,看得那太监浑身发怵:“沈……沈公子在……在玉剑山庄……”
那太监连忙跪了下来,吓得连连叩首:“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啊!咱……咱家也就是个传信儿的……不管小人的事儿啊……”
本以为自此头断命绝,谁知方思明并未手起刀落。金属刮蹭地面的声音沉重刺耳,那太监回过神来,才发现方思明已拖着刀离开。
……
方思明出现在眼前的时候,沈逍遥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朱文圭的死对方思明来说意味着什么,沈逍遥比任何人都清楚。所以从下定决心要杀死朱文圭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为什么?!”
比起近乎歇斯底里的方思明与不安的众人,沈逍遥的面色深沉,平静得不像话:“还能为什么?当然是各有所图。”
说得不错。
朱文圭把他送到沈逍遥的床上――就是一笔交易,朱文圭给沈逍遥想要的人,沈逍遥把自己的能力交予朱文圭所用。
可他不是已经得到他了么?
他还有什么可图得?
除非……
沈逍遥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他!
“是。”面对方思明的质问,沈逍遥大方地承认了,“我图得从来都不是你。”
一个“骗”字尚未出口,就听沈逍遥继续自顾自地说道:“我要得,是你能自由。”
方思明怔住了:“你说……什么?”
“朱文圭是禁锢你的枷锁。”沈逍遥说,“因为他的存在,你不可以有自己的喜怒哀乐,不能去见更广阔的天地,不会与人撒娇,甚至不能去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