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子觉得有些冷。
他想起童年时和枫、兰真、月纬、苍雁一起上学时的情景,枫是自己的护卫,老是站在一旁不肯加入他们的圈子;兰真小时候很像女孩,每天都要被好几个贵族小孩求亲;月纬那时候还很瘦小,正刚要开始从大将军学武;苍雁则是跟他感情最好的同伴,有一两年的时间两个小孩要作什么都会想到对方。
他们在十二岁那年离开学校,隔了三年之后才又见面,除了枫之外,所有人都变了。
长大之后,一切都变了。
就像现在。舍弃了枫,因为他的伤会拖累速度。舍弃了兰真,因为他能延迟追兵的速度。友谊在现实之前,什么都不是。
强盗们比谁都了解这个现实。
「那追兵和之前不同,不要正面对上比较好。」小石补充道。
「咱们绕点远路。」野狗点头,「我瞧那兰真也不是傻子,别按着他说的路走。」
日经皇子很想很想反驳,说兰真是多么为朋友着想、讲义气的好人。小的时候他还曾经为了帮自己瞒住对老师恶作剧的事,被狠狠训了一顿。
可理智知道,野狗说的对。现在不容他有一点点的心软迟疑。
「顺着柳溪走吧。」小石道,「溪水可以掩盖气味和马蹄印,柳溪下游有一条古山道,是香料之道筑起前,南方通往都城的道路之一,已经废弃多年,没有太多人知道。」
「不愧是小石。」野狗点点头,「就往那里去。」
「不可以绕远路。」日经抓住野狗的肩,「我不能比月晚……」
「总比被宰掉好。」
「……」难道自己还作着苍雁会手下留情的白日梦吗?父亲……旧帝国的皇帝,已经被他杀死了……他也会杀了兰真吗?
「可是……」皇子的声音细若蚊呐,「可是比月晚到的话,兰恕的军队就是他的了……」
「怎么?这位将军是看你们谁先到军队就给谁吗?」野狗嗤笑一声,「皇子大人昏头了吗?快点醒醒。」
日经悚然一惊。
一是因为野狗比他想象的要聪明太多了。
一则是他想到了另外一件事。
之所以认为比月纬先找上兰恕就可以得到兵援,是因为兰恕率领的军队并非兰氏私兵,而是旧帝国派遣守护边境的国家军队。双皇子之争正炽的时候,也不曾倒向任何一方过。
兰恕可以算是兰家的特异份子──一个对从商完全没有兴趣,只对打仗有兴趣的男人。忠于帝国更甚家族,乃特异当中的特异。
也因此,无论是自己或月纬找上他,都很容易说服他出兵。
而且……他可是兰真的同父同母的兄长,自小便很疼爱兰真……若兰真有任何不测,他是不可能会坐视不管的。
所以……?
皇子殿下觉得自己应该要继续思考下去,但从内心汹涌冒出的寒冷让他无法再想下去。他不自觉地紧紧抱住拥着自己的男人,希望这个已经堕落的男人能给正在堕落的自己一点温暖。
「很冷?」野狗将他更埋进怀中一点,「可真娇贵。」
他可是堂堂帝国皇子。这个国家未来的主人!
他在心中默念着,娇贵算什么,堕落算什么!踩着敌人的血也好,踩着朋友的血也罢。总是要有人牺牲的。
「忍耐点吧,是谁说要赶在月皇子前的?」
都总是要有人牺牲的。
他觉得眼眶干涩,连一点点泪都流不下来。
十一
追兵来得很快。
皇子带着他的手下,穿过柳溪边茂密的玉米田,还来不及逃进枝枒茂密的山林中。
一支箭破空而来,第二支、第三支,皇子知道,对方要的绝不是活口。
身边倚靠着的人将自己推开,用血肉之躯抵挡箭矢,护卫他的安危。
他只有拼命的逃。
拼命的逃。
◎
被苍鹭族占领的旧帝国,就在宫廷中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时,民间的反应稍嫌迟钝。
毕竟事情发生得太快,而且,上位者的利害关系通常也都跟小老百姓没有关系。
三郎只是一个马贩,从北方批来农作用或行车用的马,一路往南走,遇到有市集的地方便停下来做生意,运气好的话,到首都高达之前,马便能卖光,他也能早早回家和家人团聚。运气差的话,有可能得一路下到柳溪以南,一直卖到帝国最南的地方去。
三郎觉得这回出门的运气差了一些,有两匹母马稍嫌弱小,一直都没有办法卖掉。他一边牵着马往柳溪最浅的一段过去,准备带着马过溪,一边在心中盘算着,若是下一个城镇再卖不掉,他就准备往回走了。
三郎是来自北方边境的牧民,定居在边境城市沙瓦坦。去年刚娶了妻子,正大着肚子等他回家呢。
「怎么回事啊……今年的柳溪水量如此丰沛……」牵着两匹母马,三郎走了半天还是找不到可以牵马过溪的地方,往年柳溪在冬天时候是枯水期,虽说这里是相对比较温暖的南方,可水量不应当还这么地多……
如果要打船过去,万一马没卖成,反而亏了。
三郎想,是不是就回头吧?妻子还在家里等着他呢!
才正这么想着,一列黑衣骑士从他身边奔驰而过,以三郎马贩的专业眼光来看,匹匹都是精挑细选过的良驹,随便一匹都能卖上五十枚帝国金币,人也是……三郎只偷看一眼,便看见了马上骑士黑披风上绣着的,属于苍鹭族的族徽。
真难得呢,在这么南的地方看见故乡的贵族。
无论如何,都是三郎惹不起的对象。
三郎将两匹母马绑在一起,拴到溪边一棵柳树下让马吃草,自己则往溪里准备打点水来煮锅汤垫垫肚子。谁知水才打了一半,竟看见一条血丝从水流方向蜿蜒而下,三郎吓了一跳,赶紧把手上的水倒了,顺着血丝方向寻去,最后停在另外一棵柳树下,那血丝便中断了。
「哪来的血?」三郎自言自语,忽然觉得额上一湿,用手去抹,赫然发现掌心一片血红。
抬头看去,柳枝掩蔽间泄出一段乌黑的发,顺着发丝落下的,正是刚刚才落在三郎额上的血。
「有人在上头吗?」三郎唤了几声,树上人都没有反应,「莫不会死了吧?」三郎打了一个寒颤,仍硬着头皮爬上树去。
拨开柳枝的时候,三郎先看见一把锋利的的剑。如果他不是这么小心翼翼,而是一股脑儿就扑进去的话,现在应该被刺中了。
他看见一个少年闭着眼睛坐在大而深的树杈里,剑靠着树干向外平放,似乎是正防备着敌人入侵……只可惜少年自己却因为失血过多而晕过去了,无法在第一时间攻击侵入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