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之所以一直赖在孤儿院不走,是因为他想等到抛弃他的人来找回他。虽然这种想法只能称之为痴人说梦,但顾梦忱,哦,他现在姓崔了,崔梦忱还是很单纯地相信着,会给他取名的家人,是因为不得已的原因抛弃他。总有一天,他们会回来的。
可他没想到,他坚持了那么久,结果三言两语就被个小孩儿骗走了,这小孩儿还是个结巴。他到现在还没想清楚是为什么,也不清楚,他那声走吧到底是什么。
可能是处于这样的年纪,头一次这样思考问题。
这个家庭在一所大学里面安家,爸爸是大学教授,而妈妈是中学老师。屋子里的冷空气比外面来的要重,这间三楼的小房子,朴素而困顿。小结巴的爸妈一开始对他很客气,是一种刻薄的客气,眼中的忧虑让崔梦忱知道必然是拿肥头大耳的老院长又说了些什么,大概是万不得已才同意将他领养回家罢。这间小房子没有他的容身之处,他要住在小结巴那间不大的房间,睡在他那不大的矮床上。晚上的时候或许还得习惯另一个人的呼吸声,忍受另一个人糟糕的睡姿。
而全家人都有非常讲究的生活习惯,这让崔梦忱更加觉得不习惯。别说天文望远镜,这家里连个普通望远镜都没有,他恶狠狠地扯着崔星灿的脸皮问:天文望远镜呢?没等到回答就一副衰到极点的神情垂下眉头,咬牙切齿道,算我倒霉。
崔星灿着急地握住崔梦忱的手,将它从脸部拿下来,我会买的!
别,崔梦忱歇着一口气,你们家这家徒四壁的。要真买了他不得内疚死?
于是崔星灿就像得了大赦般的松了口气,他搬来自己的存钱罐,递到崔梦忱面前,我现在只有、只有、这么多,
他紧张地望着崔梦忱,他的弟弟,希望他能接过去,然后露出一个笑容。
崔梦忱满眼复杂地看着把小猪存钱罐捧到他的面前,而眼中一丝不舍也无的崔星灿,他不明白,那样的父母怎么教出的这样的孩子呢?怎么能
这么好呢?
大概只能归咎于这孩子的病。崔星灿小时候不爱说话,夫妇俩只是以为因为孩子太小了,后来大了点儿,才意识到不对劲,急忙带他去看医生,才知道原来他们的儿子有语言表达障碍,医学上称之为运动型失语症的病。
由于崔梦忱并非真正的10岁他老是不自觉将所有比他大的孩子当成更小的小孩子。虽然小结巴只比他大两岁,却比他高大,也壮实很多。这么大个人,露出小狗一样的神情崔梦忱心里挺不自在的。
给,崔星灿又把存钱罐往他面前举了举,不安的神情似乎在问,为什么不要?
这孩子老是露出这种不安,这让崔梦忱有点儿难过,尽管不明显,他还是能感受到,每当小结巴露出惶恐、自卑的情绪来。他就会不自觉皱眉,他就会责怪桌上全家福照片里的两个大人。
我不要,他摸摸这个哥哥的脑袋,笑了笑,谢谢,你以后有钱了再给我买吧。
即使不用那么近的靠近恒星,也没什么,崔梦忱从前见得太多太多,哪怕只是从屋顶遥远的望着,也觉得足够了。他很庆幸,这些恒星是他还拥有着的东西。
崔星灿似懂非懂地点头,他太小了,虽然已经明白了很多事了,但也有很多不明白的。
他觉得,他的弟弟像个什么都懂的大人。
对于这个初来乍到的,并且与他未来生命挂钩的人,崔星灿产生了除却保护之外一丝崇拜。
一开始,根据梦忱的年纪,两个大人原本让他去读四年级,还担忧着这个年仅10岁的,孤儿院长大的孩子,能不能听懂四年级的课程。但崔梦忱坚持说,我要去六年级!小结巴去哪,他就去哪。又到一个陌生的环境,尽管他会装作不在乎,但崔梦忱知道自己很难会交到朋友。或许这也是天才的通病。
小结巴的妈妈韩老师笑了笑,那张刻板严肃的脸上浮出来教条的笑容,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一张褶皱的纸,上面列满规章制度。
傻孩子,学校不是玩的地方,不是你想去哪个年级都行的。
没试过,你怎么知道我不行呢?崔梦忱反问道,小脸上掩盖住嘲讽的倔强。
可这样的倔强正是身为中学老师的韩女士最为不喜的,她认为小孩子,老实点,聪明点就好。这股子倔强,在她看来就是悬崖上长势奄奄一息的野草,终有一天会被狂风暴雨摧垮。
让他去试试吧,考不上就知道放弃了,兴许他能呢?在这个家里,崔教授大多时候还是开明的,他会多思考一下,无论什么事,都不会一票否决。
区区六年级的考试有什么难的?崔梦忱觉得自己的智商受到了嘲笑。
学校的校长与韩老师是老熟人了,没少因为崔星灿的事给韩老师打电话。好几次因为一些问题崔星灿差点就被开除了,最终都是校长看在夫妇俩的面子上网开一面。
崔梦忱还是第一次听说,这听起来挺不真实的,你还打人啊?他推推崔星灿,低声说。
没、没有,崔星灿撅了撅嘴,是他们先欺、欺、欺负人!
孩子们会欺负崔星灿,是因为他结巴,他要是不结巴,也就没这种事了。可从小纠正到大,他这毛病也没半分好转。
崔梦忱皱了皱眉,到时候,你告诉我是谁欺负你。我要挨个教训。这些人从一年级就开始嘲笑欺负崔星灿,直到六年级了还是这样,肯定是因为崔星灿打得不够狠啊!
崔星灿挺吃惊的笑了,你、你、你要给我报、报报仇啊?
崔梦忱嘴角弯了弯,眼神并未带着善意或笑意,这叫以牙还牙。
他们刚聊完,韩老师就从校长办公室出来了。他们谈完了。
校长从韩老师背后出来,是个30多岁的矮个子,极瘦,鼻梁上驾着一副反射着冷光的眼镜,头发梳的一丝不苟。
崔梦忱很想把他的衬衫角扎进裤子,那露出来的一小截布料,让他非常难受。
崔梦忱小同学,我是马校长。马校长特意亲切地说,他用不着蹲着,崔梦忱也不需要将脖子仰得太高去看这位校长。
马校长您好。崔梦忱挺乖巧得打了个招呼,无论怎么样他也不能表现出对这位校长身高的嘲笑。但他真的很想笑。以前在孤儿院他的全部乐趣就是嘲笑院长那个大鼻子,每天只要看着那个鼻子,他就有种说不出的开心。
没过一会儿,迎面走来了一位女士,崔梦忱注意到小结巴立马站得笔直。这谁这么厉害,小结巴一见到就夹起尾巴了?
金老师,是这样的,马校长笑呵呵的说,有个孩子想破格上六年级,我刚刚让你带上的试卷,带着的吧?
校长,带了的,金老师环视一周,她发现了昂首挺胸站着的崔星灿,你怎么在这,怎么不去上课?
我、我我崔星灿埋着脑袋,结巴得更厉害。此时韩老师已经走了,没人会帮助崔星灿。
崔梦忱发现一遇见这金老师,小结巴变成大结巴了。于是他出言解释,金老师,我是崔星灿的弟弟,他陪我来考试的。
弟弟?金老师双眼在两人身上扫视着,尤其关照了脸,长得完全不一样啊,她不相信就凭韩如那张脸和他们家老崔那德行,能生出这样的孩子,是你想上六年级吧?
是。他点点头。
跟我进来做题吧,能通过你就能读六年级,金老师说完,又转向崔星灿,至于你,现在回去上课。
崔梦忱进了校长室,在宽敞的办公桌对面坐下了。金老师拿来了三套卷子,语文数学和外语,都是复习用的卷子,难度中上。
崔梦忱唯一苦手的,大概就是语文了,毕竟他上辈子是个外国人。
但是语文试卷不得不说,挺简单的,他只有一个字不认识诶!语文是花了他最多的时间,也是最先开始做的。金老师在一旁看了看,不禁有些失望了,觉得这种水平想要破格跳级,还是略微困难。等时间到了,她将语文卷子抽走,崔梦忱开始做下一张。金老师是教语文的,别的她也不懂,就着校长室的桌子,她从笔筒里拿了支笔开始改起来。
改了一大半儿,只能说勉强看在校长面子上,将就录取也行。她正这么琢磨着,没想到崔梦忱就递过来两张卷子,说:老师,我做完了。
怎么可能?金老师扫了一眼墙上的挂钟,离她改卷子到现在还不到30分钟呢。直接接过,正反两面反复看了几遍,写得满满当当,毫无错处可挑。她想知道,她这埋头改题的半个小时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金老师半信半疑的拿起卷子站起了身,行吧,我拿给别的老师改,估计今晚上就能有结果了。她拉开了门,你先回去吧,有人接吗?
没事儿,他说,我去等我哥哥,他什么时候下课?
金老师看了看手表,还有一个多小时吧,你要不来我办公室等着吧,也能第一时间知道结果。
金老师的办公室在一楼,她是年纪语文组长,整个办公室大概有六七张办公位,而还在办公室闲着的老师有四个。都是年级上的语文老师。
金老师,这是哪个学生犯事儿了?说话的是名男老师,他面前的电脑网页似乎正在播放着电影,而地上的垃圾桶,则堆满了瓜子壳。
不是,没犯事儿。金老师简短的解释了,就不再搭理这名男老师了。
崔梦忱找了个位置坐下,就这么几个小时的相处,他觉得金老师实际上还算不错。因为他被允许玩电脑,来打发这一个小时的无聊时光。
那名男老师嗑瓜子的声音一直叨扰着他的耳朵,崔梦忱几乎要抓狂地握紧鼠标。企图用鼠标点击的声音转移耳朵的注意力。
他熟练的翻墙,登上NASA的官网,从上至下地扫视了一下,没什么特殊的,但他还是津津有味地看着。翻到9年前的旧日期,NASA官网没有任何,关于布鲁斯去世的消息。
过了会儿金老师拿着两张改好的卷子回来了,推开门的时候是满脸带笑,她觉得这崔梦忱是个可造之材。
考得不错,金老师说,你是语文不太好吧?
崔梦忱老实点头,又问道:那我能读六年级了吗?明天上课成吗?
能!金老师说,不过你的语文成绩比起其他两门简直是一塌糊涂。
崔梦忱瞟了眼电脑右下角显示的时间,啊快下课了,他心情好的飞起,老师我去接我哥哥了,谢谢老师老师再见!飞快地说完,等金老师反应过来,这孩子已经溜走了。
CHAPTER 3
六年级的教室在四楼,整栋教学楼最高的那层。
崔梦忱爬上了四楼,下课铃适时地拉响,贝多芬的音乐从音响里钻出,弥漫了整座校园。
从后门探了个脑袋进去,小结巴在最后一排,虽然打铃了,但是老师还没讲下课,全班都是人心浮躁,崔梦忱通观整个班级,唯一还有一个人在听讲台上老师的废话,就是他家小结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