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不明白这么好的孩子为什么会不受重视,除了和人交流困难了点儿,他哪点儿不好?
他在后门站了好一会儿,但讲台上的老师却仿佛有说不完的废话,崔梦忱略微着急地在教室门口踱步,终于等来了那名老师和气地宣布:放学吧。
紧接着崔星灿就向着他冲过来,提着空空如也的书包,走、走吧!
你什么时候看着我的?崔梦忱说,他捏了捏书包,发现如同看上去那样,这是个空书包,你背个空书包回家干嘛?
崔星灿忸怩地将书包背在了背上 ,小声道:因为我作业做、做完了。他低着头,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事。
做完了?崔梦忱眯缝了一下眼睛,直接将小结巴拖进教室,他扯着那质量堪忧的校服袖子,手指点点崔星灿干净的课桌,拿出来我看看。
啊?崔星灿一脸不可思议,你还要检、检查、啊?
没错。真的,小结巴,你撒谎的水准可真不怎么样。崔梦忱紧迫地盯着他,那眼神仿佛在催促:快点儿!
此刻班上余下的人都看了过来,似乎没能想到,有人愿意同这结巴说话。
看什么!崔梦忱扭过头去,朝着那个眼神最放肆的男同学说。
不知道从哪来的威慑力,田易僵直着扭过了身躯,背上他的书包,快步离开了教室。
崔梦忱看着抓着书包带埋着脑袋一脸羞愧的崔星灿,他敲了敲桌面,表情不耐,以后别对我撒谎。
没想到小结巴死性不改地摇着头,满脸倔强,我没撒谎。
那你作业呢?他压抑着怒气。
给、给、给薛璜了。
薛璜是谁?崔梦忱简直要被他气笑了,他问你要的还是你自己给的?
他、他问我要、要的。崔星灿很老实地说。
你是不是傻啊?崔梦忱忍无可忍地说,甩下这句话,他便扭头走了。
崔星灿愣在原地,接着两个跨步就追上了弟弟,很认真地说,我明天不、不、不给他、了。
崔梦忱还是没说话,黑着一张好看的脸,背后拖着小媳妇样的崔星灿。
两个人这么牵扯着回到那个三楼的两居室。他坐在崔星灿的床上,而崔星灿也跟着一言不发地坐在他身旁。头顶上的风扇咯吱咯吱地响着,有下一秒就会飞旋着坠毁的危险。
崔梦忱听不得这噪音,他还没开口,他家小结巴就极有眼色地关掉了吊扇。
这吊扇是学校里退休的,崔教授当年拿回来,又找人修好的。
以后别开了。他烦躁地说。
好,不开。崔星灿顺从又听话。
这让崔梦忱简直没有办法再维持着冷面,说他埋怨,也不知道在埋怨什么,知道错了吗?他只得虎着脸装腔作势。
知、知道。说着这句话的时候,崔星灿是一脸茫然的
那你说你错哪儿了?崔梦忱脸上挂起了三分笑意。
我不该惹你生、生气。他找了个完美无缺的错处。
崔梦忱微怔,嘴里嘟囔,真是个傻的
别人说他结巴,骂他傻,崔星灿肯定会生气,这事儿换到崔梦忱身上来,崔星灿只觉得无论他说什么,那都是对的。
我永远都不、不会对你撒、撒谎的。崔星灿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的神情和递给他那个存钱罐的时候一模一样。
崔梦忱猛地转头瞪视着桌上显眼的的全家福照,恨不得将那两个高个子瞪出一个窟窿来。
他咬咬牙,我们说回作业的事儿。
崔星灿愣神,一脸不是已经说清楚了吗?
不,这已经不是作业的事了,别人管你要什么你就给什么,这才是关键,他满脸深沉,眼神凝视着崔星灿,你这种性格,必须给我改了,改得一干二净!
相信有近朱者赤这句话,那他们朝夕相处,崔星灿这逆来顺受的倒霉性格,总有一天会发生转变的吧?
晚上的时候韩老师熬了鱼汤,崔梦忱就着鱼汤罕见地吃了两碗饭。
多吃些,你太瘦了。韩老师露出了常常对着学生那样的笑。
崔梦忱忙不迭点头,小结巴往他碗里夹了鱼头,用实际行动示意他:多吃些。
崔梦忱无奈地动着筷子。
这个家,也没想象中那么的糟糕。
夜里,洗完澡的崔星灿赤条条地上了床,在黑灯瞎火里打着蚊子。那一声声巴掌,崔梦忱蒙在被子里堵住耳朵,也能听见。
你就不能点蚊香吗?他一下子掀开了被子。
崔星灿沉默了一下,蚊香熏人,你闻、闻不、惯。
露出一线生光的门缝出现了长条形的影子,崔教授敲了敲门,指节扣在木门上,发出沉闷的几声响:还不睡?
崔梦忱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突然间,崔星灿又在他的耳边拍了个巴掌。
有、有蚊子。他生涩地解释。
啊他叫了一声,又用被子罩住头。
这张床崔星灿不知睡了多少年,甚至呼吸,都是小结巴的味道,但崔梦忱不觉得讨厌。崔星灿躺上了床,整个胸膛贴着蜷缩着的弟弟。
崔梦忱没处躲去,这张床实在是窄小。
每一个晚上,他们都是这样睡的,韩老师和崔教授,似乎暂时不打算给两个孩子换个新床。
这一家人的节省简直让他大开眼界。
翌晨,两人并排在水池前洗漱的时候,崔梦忱见小结巴手指老是挠着膀子,他叼着牙刷用手撩开袖子,全是蚊子包。
怎么这么多包?他吐了口里的牙膏沫子,纳闷说,我身上怎么没有?
崔星灿咧着嘴:我体温比、比你高。嘴角还沾着白沫子。
崔梦忱没说话,转身在房间里的抽屉里找到瓶小巧的风油精,我给你涂。
嗯、嗯!崔星灿高兴地点头,响亮的音量让崔梦忱又是一个皱眉。
还有没有?给他涂完了膀子,崔梦忱问。
没,他摇摇头,又点点头,有。
到底有没有?崔梦忱直接撩开崔星灿的上衣,一看,腰上三个巨无霸。
他气不打一处来,你们家管这叫没有?
崔星灿一脸茫然,没、没感觉。是说腰上这三个蚊子包,他没感觉痒。
找遍他全身,把所有红着的鼓起来的小块儿皮肤全部糊上了风油精,崔梦忱才满意。
韩老师在客厅茶几上吃着荷包蛋,崔星灿还没走近,韩老师就捂着鼻子,风油精倒了?
崔星灿点头,嗯。
崔梦忱满眼奇异地看了他,得到个傻不拉几的笑。
他们读书那个小学,离一家人住的大学校园,只有两个街区,平时崔星灿都是一个人走着去学校。
红领巾。崔星灿递给他,他接过,但是没动。
不、不会戴、啊?他笑着说。崔梦忱又撞进那双白日里的星辰,整个人呼吸顿了顿。
崔星灿没说话,他低着头把红领巾穿上弟弟的脖子,栓在领子上,打了个漂亮的结。
他系鞋带系得好,红领巾结也打得好。
好了。崔星灿扬起唇一笑。
走吧!他也笑了,拉着小结巴的膀子向前走。
崔梦忱终于见到了小结巴口中的薛璜。是个挺帅气的小男生,从外表来看,实在想不出居然能干这么无耻的事。
薛璜每天都拿崔星灿的作业回家抄,但是第二天又会故意忘带,导致崔星灿无作业可交,于是他就经常被怒气冲天的老师拎出去罚站,一罚就是一个上午。
崔梦忱来得第一天,做得第一件事,就是把书包搁薛璜桌上,咚一声闷响。
薛璜玩着PSP的手一顿,靠,又输了。他抬起了头,看着陌生的人,你谁呀?
我要坐这儿,他说,你坐哪儿去。他指着角落里蒙尘的课桌。
凭什么呀!全班眼神齐刷刷聚焦在两人身上。
崔星灿安静地坐在薛璜旁边,他一早得了令,他弟弟说,无论他做什么都别插嘴,别插手。
虽然看起来崔星灿年龄就很小,但那颐指气使的态度,他们班最横的薛璜,也比拟不了。
不凭什么,我看上你这位置了。崔梦忱一脸理所当然。他得把这六年的债,一一讨回来。
还有,把他作业给我。崔梦忱用手指了指薛璜的同桌。
薛璜转过头,看着崔星灿,嘲笑道:结巴你现在能耐了啊,学会找帮手了?
崔星灿沉默着什么都没说。
崔梦忱踹了薛璜的椅子一下,薛璜差点儿没坐稳,扒着课桌勉强保持了平衡。
他双手撑在薛璜的课桌,威胁道:他不是结巴,你不准叫他这两个字,再让我听见,信不信我把你舌头拔了?
薛璜张了张嘴,正想脱口而出的结巴二字,生生在嗓子眼里打住了。
眼前这看起来年纪还小的男孩,冷漠的眼神看得薛璜心理发怵。似乎他要真那么说了,舌头就没了。
在嘘声高涨的教室里,高跟鞋的嗒嗒声一靠近,全班噤声。
在金老师的眼里,教室里只有一个不合常规的人。
不合常规的校服,以及,有别于他人的站着。
崔梦忱,你干什么?很好,看起来他还没让这小子自我介绍,全班人就认识了他。
老师,我想坐这儿。在金老师面前,崔梦忱瞬间扭转了一个人。
金老师抱着书走到讲台,她的眼神移到旁边的崔星灿身上,心中了然,于是道:薛璜,你换个座。
我?我?!薛璜满脸难以置信,似乎金老师的话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金老师毫无疑问地点头,没错,快点儿,她皱了皱眉,都上课了。
最后薛璜不得不灰头土脸地卷着书本离开。
崔梦忱坐在崔星灿的旁边,冲他眨了眨眼。
快要长到教室里来的柳枝在风中晃动,崔星灿没想到在他十二岁这一年,生命中能出现这样一个亲密的人。他的一举一动都颠覆了崔星灿从前的教育,但这些颠覆,在崔星灿看来,似乎是很好的事儿。
CHAPTER 4
从上中学以后,不用再系红领巾了。这对崔梦忱而言,算得上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小结巴似乎贪恋上了帮人在脖子上给红领巾系个漂亮的结,现如今,他也只能心里想想了。
韩老师教书的中学,就是兄弟两人现今所在的中学。
作为教师子女,还是两个性格有问题的兄弟,在新的班级里实在难以交上什么朋友。而最让崔梦忱觉得倒霉的是,薛璜也在这个班。
薛璜已经难以总结自己的心情了。
没想到上了初中,他还是和那结巴在一个班,还有他那个性格恶劣的弟弟。从第一天进教室起,他就躲得远远儿的,不想同两人有任何接触。
到现在这躲避政策还算成功,至少开学这么久以来,他们还没正面接触过。
韩老师每天下午都在办公室里给学生补课,崔星灿和崔梦忱步行回家,崔教授打算什么时候给两个孩子买辆自行车。虽然学校到家的距离实在称不上远,但有了自行车,会方便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