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苦酒一动不动地看着盛无瑕,与他对视,道:“我后悔了,杀了我你会好过些吗?”
盛无瑕听闻此话,不知应该作何感想,姜苦酒借他之手,杀了他曾经的朋友与同门,即便他如今杀了姜苦酒,他的罪又要何赎?更何况,每次被抹去记忆时,他是真心拿姜苦酒当可信任托付的朋友,杀了此人,他不仅不会好过,反而会陷入更加无望的悲哀中。
此后一生,终不得解。
瞬间,一种浓重的疲惫感和绝望感侵袭了他。
随即,盛无瑕感到心间一凉,一柄短剑准确无误的贯穿了他的身体。
姜苦酒前进几步,似乎感觉不到疼痛,任凭肩头的伤口不断流着血。
他扶住盛无瑕的肩膀,附在盛无瑕耳边,轻轻道:“你真好骗。”
这个动作像是一个拥抱,但假象之后是两柄穿过彼此的剑,割皮断骨,鲜血淋漓。
姜苦酒往后退去,毫不留情地拔出短剑,然后又握住剑刃,拔出肩膀处的流霜。
流霜坠地,盛无瑕也倒了下去。
本来都是一场戏,偏偏他还做了真。
一张纸从桌上飘了下来,盛无瑕正好看到了上面的字。
今夜杏花醉一见,署名盛无瑕。
果然,有人比他还好骗。
“为什么?”
姜苦酒伸手拈起那张纸,道:“他来寻你,我想着不能让他见到你,但我一个人又杀不了他,所以我先杀了白合欢,又引他至此,本来应该是你和我一起杀了他,以此结局,一切无恙,但没想到你竟然因此想起了一切。”
“何苦如此费尽心机呢?如果前几*你给我一剑,我也不会有任何防备。”
“前几日。”
姜情顿了一下,又道:“我并不想你死。”
盛无瑕无声的笑了一下,意识正在流失,上方的事物也恍惚起来。他感到大雪纷飞而至,他和他娘又回到了当初那个小镇,对远处的瞿雪色喊道:我回来了。
所有人都在身边,现世的人好好活着,死去的人终将团聚。
他解脱般地缓缓地闭上了眼。
姜苦酒目光复杂地看着地上的人,良久,听到楼梯处传来脚步声后,转身离开。
推门而进的裴时看到了一片凌乱之景,疏离的月光下,血无声地淌在暗色的地面上。
他连忙上前:“无瑕,无瑕!”
手指探到颈间,毫无动静。
随后跟来的李若慈蹲下来,同样探了探瞿雪色的脉,摇了摇头。他起身,探查了一下四周,并未发现什么线索。
他怕杀人者还隐藏在暗处,便道:“裴时,先离开这里。”
裴时沉默地点点头,拾起流霜剑,一把抱起了盛无瑕,往外走去。李若慈看着地上的瞿雪色,迟疑了一下,还是把他带了出去。
火凤一路向西飞去。
“裴时。”李若慈轻轻叫了一声。
“嗯?”裴时转过头来。
“别太伤心。”李若慈不知道怎样去安慰人,只能拍了拍裴时的肩。
裴时垂下眼,道:“我只想知道最后发生了什么?”
他和李若慈去见了瞿雪色的手下故凌花,得知瞿雪色来了黄地镇,便也追至此地,听到远处酒楼有打斗的声音传出,便上去查看,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他没能救下盛无瑕。
总是这样,当初他接到矜小雪的灵文传书,说自家公子要死在九云州了,他也是这样匆匆忙忙地赶去,亲眼看见李若慈被万箭穿心而死。
即使如今李若慈回来了,但那种场景也如挥之不去,印在脑海里,让他不舍的再放李若慈离开他身边。
第二日傍晚,火凤便到了溪州。
往日来三寻天,裴时时常要拉着盛无瑕来溪州转转,可如今四处还热闹着,却没有这种机会了。
他只通知了李葚儿,现在盛无瑕罪名未洗,加之身已死,当日之事更无法昭雪,只怕一出现,就会遭到门派间的攻击讨伐,三寻天若想护,也只是落人口实。
裴时在河边把流霜剑上的血洗干净了,放在盛无瑕身边,又擦干净了盛无瑕脸上的血,使人看上去不那么难受。
李葚儿连腰封都未整理好,便从三寻天那里跑了过来。
她看见躺在火凤背上的盛无瑕,一时没反应过来。
“裴时,这……”
裴时没有说话。
李葚儿走了上去,手试探般地摸了一下盛无瑕的脸,却没有得到回应。
她也不管旁人在侧,眼泪当场就掉下来了,手紧紧攥住了盛无瑕衣服的前襟,力道之大,指甲断了都没有感觉。
微风吹来,裴时和李若慈两人俱是无言。
李葚儿背对着他们站在河边,稍后,她蹲下身,洗了洗脸。再转过身,她努力地克制着自己的情绪道:“裴时,到底怎么回事?是谁?”
她看见躺在一旁的瞿雪色,道:“是他么?”
李若慈道:“我觉得不是。”
他是从感情方面来判断的,但一思索,又道:“瞿雪色向来不用剑,而盛公子身上的上,是剑所致。”
李葚儿咬牙切齿:“那会是谁?害他至此?”
裴时如实道:“不知道,我找到无瑕时,此人已无踪迹。”
李葚儿吸了吸鼻子,面露悲色。
“葚儿姐,我来此处是想与你好好安置了无瑕,之后再论其他。”
蓝紫色的云处在天边,李葚儿静默半刻,道:“李公子,你隐瞒着一些事情吧?”
“不知李姑娘具体指的是什么?”
“归离剑是在你那里,还是云流今那里?”
第89章 幽幽谷
裴时听到两人的对话,有些不明所以:“归离剑?传说中太一的那把剑?”
李葚儿点了点头,道:“没错。”
“要它有什么用?”
“自然有用。”
李葚儿看了一眼李若慈,又道:“李公子,我和云流今同出一脉,他知道的我都知道,所以别遮掩了。”
听闻此话,李若慈只得无奈地笑笑,道:“如果是你,想来他也不会怪罪我。”
三人重回了当初那个偏远小镇,按着记忆,李若慈找到了与云流今同居的住处。他走到一个房间,打开一个暗格,取出了一个剑匣。
剑匣打开,里面是一把通体无光的黑色长剑。
裴时有几分不可置信,道:“这就是归离剑?”
李葚儿接过来,道:“是,不过一把剑还不足以成事。”
她别有深意,道:“云流今他违背了当初在神面前的誓言,擅自闯入了灵脉,才得以救你。”
裴时看向了李若慈,李若慈并未有意告诉他为何他会死而复生,看起来也并不想提起或多说,他也就没有执意去问。可忽然间,他觉得李若慈就像一颗在自己生命中划过的流星,他生怕自己抓不住他一闪而过的光芒。
李若慈皱眉道:“灵脉?”
他并不知此事。
李葚儿解释道:“灵脉是当年太一死后灵气所化,可以说是他的生命之源,我们李氏一族和云氏盛氏一族守护至今。”
裴时道:“盛氏?无瑕他是?”
“没错,他是盛氏一族最后的血脉。”
李葚儿继续道:“按理说,灵脉只当守护一方气运,生死乃属常事,应当承接天意,不过,既然他是盛氏唯一的子弟,那些老人们应当会破例一次。”
只是,让他们见了盛无瑕,恐怕他这一生都会不得自由。但她又不可能像云流今那样不顾身后的家族,百无禁忌地闯进去。
裴时到此多少听明白了,去了灵脉,或许可救盛无瑕一命,便道:“葚儿姐,既然如此,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走吧。”
“好。”
李葚儿也不耽搁,随手抄来一张地图,用朱砂笔在上面画了一个小圈,道:“这里。”
此处名叫幽幽谷,外面被下了禁制,寻常人根本找不到。
李葚儿自行解了禁制,里面竟露出一派山水,紫色的山脉,云雾缭绕。
山下有个小镇子,远远望去,一片祥和。
裴时不觉道:“桃花源么?”
李若慈也道:“没想到竟还有这样一番天地,造化当真难以言喻。”
他们并未从镇子中穿过,反而绕了远路,沿着一条河进了谷里。还未行几步,从谷里匆匆出来几个粗布衣服的人,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何人?”
李葚儿连忙道:“晚辈李葚儿,想求见大长老,还望几位前去通报一声。”
其中一人闻言,道:“原来是李家的姑娘,这么多年不见,都长这么大了。”
“您还记得。”
“当然记得,不过这些年来,你和云家小子都不回来,我们都以为你们把这里忘了呢。”
“不会忘。”
那人看见了他们身后的火凤,道:“这是?”
李葚儿低声道:“有事相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