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大道,走出城门。午后的温暖阳光撒在堆积的落花上,一路走来只觉香气宜人,人也几近醉了。
或许是被这梦幻一般的情景感染,黎九忽然问:“沈绿啊……你相信轮回转世之说吗?”
沈绿想了想,答道:“大概是有的吧。”
黎九又问:“那你说,如果前世有未了的心愿,会不会带到今世来呢?”
沈绿非常果断地摇头:“前世如何,与今世屁相干。”
黎九“噗”一声笑了,道:“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沈绿却搞不懂了:“怎么,你想说你前世酒没喝够,所以今世才这么爱喝酒?”
黎九摇摇头:“有许多我用过的旧物,时隔数年又回到了我的身边。所以,我一直觉得前世与今世总该有些联系的。”
沈绿没答话,安静地走了许久,然后将挑着的酒放下:“到地方了。”
黎九也放下担子,跟在沈绿身后。
与看门的打过招呼之后,等来的不是付钱的管事,而是亲自前来迎接的司徒大少爷。
沈绿有些意外,却也不太觉得不可思议。倒是黎九一直冷着脸,低着头,似乎对司徒家的人没有半点好感。
数句客套之后,沈绿婉拒了司徒大少爷留下喝一杯的好意,与黎九一同离开了。
离开之后,黎九的眉眼才终于舒展开来。
这一点自然没逃过沈绿的眼睛:“这么讨厌司徒家,是以前有过什么不快么?”
黎九极为任x_ing地答道:“没什么理由,就是讨厌。”
沈绿呵呵地笑了笑:“不会是上辈子他们家欠了你钱吧!”
“欠!欠我多了去!”黎九想了想,“而且,一个我很讨厌的人也在司徒家。”
“那个来订酒的人?”
黎九不说话,默认了。
沈绿又笑:“多大仇,多大怨?”
黎九沉思片刻后道:“将我的朋友从九重天拉进地狱的仇怨。”
沈绿隐隐地好像感觉到了什么,又说不出是什么:“是官场里的斗争么?”
黎九摇摇头。
沈绿虽很好奇,但见黎九不想说,也只得作罢,转而说起酒坊的事:“最近店里生意不错,我一个人酿酒有些忙不过来,今儿个开始你也跟我学着酿酒如何?”
黎九沉默着,不置可否。
沈绿无奈:“回去咱把那坛子甘露堂开了吧。”
“好!”黎九眼睛一亮,持续了近一个时辰的不快瞬间一扫而空。
“就一坛,悠着点喝。汾洲离这儿虽不远,来回一趟还是要费些工夫的。”
回到酒坊时,天色也晚了。
沈绿关了店门,开始煮起今日的晚饭来。
黎九算着饭快好了,开了那坛子他觊觎了老久的甘露堂,盛了两杯,用筷子敲着酒杯唱起了南唐后主的绝命词:“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
沈绿端了饭菜上桌,就看着黎九正忘情地唱着歌,两杯甘露堂被他敲出了一圈又一圈涟漪,不知是不是他心中又滴了泪下来。
“黎九,我记得你是宋国人吧?”沈绿忽然想起了这事。
不了黎九却摇了摇头:“我乃蚩尤后裔,三苗族人,与他宋辽金无甚关系。”
“嗯,宋第一,辽第二,金第三,从你说话的习惯看来是了。”
黎九无言以对。
沈绿笑了笑,抿了一口酒,说道:“我是个小老百姓,从来都不管什么河山万里时代变迁,只活在今世,活在这长安县便足够了。”
黎九将自己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长长地呼了一口气:“或许像你这样活着会更轻松,但我还是放不下许多事,许多人,以至于都过了这么多世,还是控制不住想要循着过去的记忆找过去。”
沈绿将黎九的酒杯斟满,冷不丁问了一句:“那只玉杯也是承载了你前世记忆的东西之一?”
黎九有些紧张地看着沈绿,下意识害怕听到沈绿接下来要说的话。
“扔了吧,拘泥于过去并没有什么意义。”
作者有话要说: 魂淡作者表示日更什么的不可能,没事更更就好,千万别对更新期待太高……
第5章 醉长安其三
沈绿极为认真地看着黎九。
黎九搬着凳子后退了一步,仿佛此刻的沈绿是面目可憎的恶鬼。
沈绿见黎九如此,只得叹了一口气:“你不想扔,留着也无妨。”
黎九有些尴尬地将凳子搬回来,默不作声地喝了一口酒。
沈绿也不再说话,这一顿饭吃得极为安静。
期待了好些天的甘露堂,喝着竟然如白水一般,没一点味道。然而无论发生了什么,日子还是得过,吃完饭还是得收桌子洗碗,这些事自然是归沈绿管的。
到了第二天早上,两人都没再提那玉杯的事,而是照常过着平凡的生活。
只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沈绿看着一件又一件因为各种原因聚集到黎九身边的古董,隐隐感觉到了一些什么说不清的东西。
黎九没事的时候,总会拿着那些古董发呆,时而忧郁,时而欣喜。
沈绿终究还是忍不住想说些什么,却又不好直接开口,而是委婉地说:“我这小酒坊就这么小块地方,门窗也都不扎实,你的东西就这么放着怕被贼惦记上。”
黎九表示沈绿说得很有道理,于是自己掏钱请了人来翻修沈家酒坊,搞得不知情的工匠还以为是沈家酒坊最近赚了大钱。
沈绿看得眼睛都直了:“黎九,你老实交待,哪来的怎么多钱?”
黎九挠挠头:“你不会一直以为我家很穷吧?”
沈绿愣了愣,忽然意识到自己这些天来都忽略了黎九的出身问题,只把他当个无家可归来长安投靠朋友的穷光蛋。
黎九一看沈绿这表情,顿时明白自己说对了。
沈绿沉默了许久之后,再开口说出的是非常现实的一件事:“这些天你住在我家里,算上每天你吃的喝的,扣掉你给我打下手的工钱,你欠我的钱差不多有三百文吧。”
黎九表情一僵。
沈绿继续道:“我不需要你花钱翻新酒坊,你给我把钱结清然后滚出酒坊,这就够了。”
黎九学小狗状坐在地上,可怜兮兮地看着沈绿,好像沈绿要将他抛弃了一般。
“装可怜也没用,滚!”
黎九又使出了抱大腿的招数。
沈绿默了默,冷静地道:“我说过,我只是个小老百姓。我只想在这金国京兆府长安县过我的小日子,所以你这个宋国权贵之后还是离我远些吧。”
黎九一脸要哭要哭的可怜样儿:“你又怎么知道我家是权贵不是富商了?”
沈绿冷着脸:“以金宋现在这敌对的状态,宋国能做大的商人哪个敢随随便便往金国跑?更何况,能跟郑以青那家伙打小认识的人,岂会是普通商人?”
黎九无言以对。
沈绿看黎九这可怜样儿,也不想做得太过,毕竟跟这人一起住着这么些天,多少有些感情。于是,沈绿道:“我要去找郑以青理论理论,你先给我呆着看店。”
“好!”黎九立马喜笑颜开,半点看不出刚才的可怜兮兮。
沈绿抚额,一言不发直接去郑家找了郑以青。
“黎九的事,你是不是应该跟我说清楚?”
郑以青搅了搅陶罐里煎着的药,重新用纸盖好,叹了一口气之后答道:“他本姓赵,除此之外我不能多说。”
“赵?哪个赵?”
“赵钱孙李的赵。”
沈绿默了一默。赵钱孙李的赵,那就是宋国皇室的赵,确实不好说太多。何况以黎九那无赖的x_ing子,只怕从来不曾把自己“黎九”以外的名字当一回事。
郑以青将陶罐中的药汤倒出,添水继续煎着药材,也不急着说什么。
良久之后,沈绿开口:“你让我我照看他一段时间,这一段时间是多久?”
郑以青无奈道:“既然你开口了,我也不好再瞒你。就为黎九的事,司徒家的人来我郑家叹了好几次口风了,他住在我这儿实在不安全,所以我只好把他交给你。”
沈绿一惊,想起前些天司徒家来他酒坊买酒的事,顿时不安起来:“前些天你不是还介绍司徒家的人来我这儿买酒么?”
“什么?!”郑以青差点失手打翻煎药的陶罐,“司徒家的人找上你这儿来了?”
“不是你介绍的?”
“不是!这下坏了,这下坏了……”
沈绿冷静了一下道:“还没那么坏。司徒家的人来买酒是月余前的事了,到现在都没找过我麻烦,没准根本不知道……”
郑以青叹了一口气:“之前或许不知道,可这几天你翻修酒坊,可就不好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