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头看了一眼身边唇角含笑的楼痕,张子尧突然觉得胃部有一阵不太舒适的翻滚——之前感觉到的违和感突然以一种无法忽视的强势涌上心头,而眼下,他总觉得自己仿佛明白了之前一直感觉到的违和感到底从何而来……
从始至终,包括楼痕在内,似乎都在将军营战场当做一场儿戏。
包括此时此刻他们脚下的瞭望台在内,这座瞭望台与其说是用来探查敌军动向,事实上更像是一座高高的观赏台,而在他们的脚下无边无尽的黄沙沙漠,便是一座宽广的斗兽圈,人们站在台子上好整以暇地围观脚下一触即发的战争,就像是在看什么势在必得、只为取乐而存在的打斗戏曲——
张子尧微微蹙眉。
伸出手握住瞭望台边缘,向下望去——
一阵凉风吹过,卷起黄沙无数。
擂鼓声。
呐喊声。
此时,云起兵终于全部进入视野之内,他们人数不多,却也至少是今日来抵御外敌的无悲军的十倍甚至二十倍……张子尧担忧之间,骑着战马的无悲军也在迅速向着边缘处靠拢——
两股势力很快便撞在一起!
在此之前,张子尧从未见过“战争”真实的模样,今日一见,却发现场面原来比他想象中更加残酷——
只见前一刻还在他面前笑嘻嘻地谈及自家娘子和刚出生孩子的士兵,这一秒却仿佛化身幽冥索命鬼,手中的长矛所到之处,血溅黄沙,长矛刺穿了云起兵的盔甲,就仿佛是刺穿一张薄纸般轻松!鲜血飞溅在他的脸上,从他的面价流淌而下,他勒马回身,轻易躲过另外一名怒号着冲上来企图趁机取他x-ing命的云起兵,战马嘶鸣之间,他仰头高高发出“呼噜呼噜”犹如野兽一般的咆哮,那双深棕色的眼在触碰到敌军的鲜血之后,迅速染红!
这仿佛是一个信号。
如果刚开始,两军相遇,不过是战争的开始,那么紧接下来,整个画面发生了可怕的转变——
当所有的无悲军双眼蜕变如血色,整个无悲军仿佛是失去了控制,他们肆意穿梭在敌军之中,轻易打乱他们的阵型,战马被砍掉头颅,他们便从马上跳下来,用双腿带步;长矛被撅断,他们就抛弃了兵器;哪怕是脚被刺伤,他们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动作依旧迅速敏捷;哪怕手臂被砍断,鲜血喷涌而出,他们还是发出高昂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挥舞着手中的利刃;他们犹如野兽,身体轻盈异常,一名士兵甚至四肢着地,然后肩一耸,一跃而起,狠狠地撞翻还骑在马背上的敌军——
张子尧亲眼看见一名无悲军就这样敏捷穿梭于马蹄之间,然后高高跃起将敌方被团团保护住的将领从马背上撞下,他用双手粗暴扯下那名云起士兵将领打扮之人脖上的护甲,张开嘴就像是野兽一般狠狠叼住对方的喉咙!
“啊啊啊啊啊啊不!”
在那名云起将领惊恐的叫声中,他的四肢不断在挣扎,鲜血飞溅的那一刻,那挣扎着四肢一下子瘫软下来,而那名将领瞬间就失去了生命……然而折磨却并没有因此而停下来,那要断了他喉咙的无悲军没有就这样放过他,他居然活生生将他的喉管扯断吞下,然后直接掀开他的头盔,抓着他的头发将他的头颅从脖子上撕扯下来,站起来,疯狂大笑,用嘶哑如野兽般的声音大叫:“将——军!”
顷刻之间,云起兵便溃不成军。
张子尧站在高台之上。
浑身冰冷。
他觉得自己看的根本不是两军之间的战争,而是一场单方面的……
屠杀。
毫无理由,毫无目的,犹如行尸走r_ou_一般的残忍杀戮。
第51章 无悲军之死
张子尧从战场回来后就一直坐在帐篷里不说话,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没人敢上去跟他说话扶摇尝试过上前跟他搭话,然而还没等她来得及开口,少年只是抬起头面色平静的问她什么事,就把她吓跑了。
“怂货,阿后怎么派你这么个怂货来监视人?”
“大人您是向来不怂的,”扶摇叉着腰笑眯眯道,“您倒是去。”
此时此刻,画卷里一龙一牛和画卷外的一条蛇凑在了一起,窃窃私语讨论——呃,准确地说是——凑在一起互相甩锅。
“你别同本君嘴硬,当时不是让你好好看着他么?”烛九y-in挑眉。“你来干嘛吃的?”
“小傻子打发我去照顾他那活死人娘了啊,”扶摇理直气壮,“再说了,您和素廉大人不是一直跟在他身边么?”
“我们在画里,跟着看了一场斗兽戏,除此之外发生了什么我们知道个屁!”烛九y-in亦是理直气壮——并且他在提到“斗兽棋戏”时,语气平静,似乎完全没觉得自己刚才看到的东西有何不妥。
“发生了什么您都不清楚,那扶摇就更不清楚了,所以您去问。”
“本君去什么去,本君这不是在画卷里关着嘛,怎么用这温暖的怀抱去关爱别人?不成不成,”烛九y-in坐在乱石之中,用脚尖踢了踢端坐在脚边、始终保持沉默的白袍小孩,“喂,死牛,到你表现的时候了,你俩不是特别亲近天天腻腻歪歪么……”
素廉:“?”
烛九y-in:“你‘?’什么‘?’”
素廉:“这用问?”
烛九y-in:“不问你知道?”
素廉:“知道。”
烛九y-in翻了个白眼,明显不信:“知道你不说?”
素廉:“因为说了也没有办法,他是被吓着了,寻常凡人怎么可能见过方才那种场景?对于凡人来说,寻常战争只是死人,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事,但方才看到的不是那样。”
烛九y-in想了想,怎么都没觉得自己看见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挠了挠下巴苦思冥想,最后道:“方才咱们看的不是一场斗兽戏?除了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还有旁的么?”
素廉瞥了烛九y-in一眼:“还有人吃人。”
烛九y-in“喔”了声,毫无反应:“这也算?”
素廉:“怎么不算?”
烛九y-in:“老虎吃猪,猫头鹰吃老鼠,豹子吃小鹿——这不是天天发生的事么?”
素廉:“那是动物。”
烛九y-in:“这本君就不懂了。”
不都是活生生的,会呼吸,会肚子饿,会吃饱了撑着没事做,会思考,易受到惊吓且脆弱需轻拿轻放么?
烛九y-in预落,素廉和扶摇同时转过脑袋看着他,后者身子稍稍往后躲了躲,一脸警惕外加不高兴:“看什么看?”
“说得也是,毕竟是曾经主张把斗战神佛关太上老君炉子里炖看看能不能炖出什么灵丹妙药的大人,”扶摇掩唇轻笑,“那猴子估计至今不知道当初想出这y-in损主意的是大人您,可怜太上老君给您背了个黑锅。”
“知道便知道呗。”烛九y-in掀了掀眼皮子,“托本君的鸿福,不然他哪来的火眼晶晶?俩眼皮子一眨自带眼影,七仙女那几个都羡慕得不行不行的”
素廉像是听不下去了,打岔道:“总之凡人不这样,他们和动物不一样,不是闹饥荒饿狠了肯定不吃同类,方才那些人分明不是饿狠了,就是”
素廉垂下眼,片刻后微微蹙眉:“就是为了好玩。”
烛九y-in想说动物也是饿狠了才去捕猎,哪只老虎没事干抓着头猪咬着玩狗拿耗子倒是真有好玩的嫌疑在——不过这时候他到时候也不反驳了,稍微安静下来眼巴巴瞅着不远处少年端坐在那不言不语的背影,半晌,颇为担心道:“他不会闹绝食吧?”
——完全是一副担心自己养的宠物要死掉的语气。
素廉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扶摇则狗胆包天地翻了个白眼,一时间谁也没有搭话直到外头传来脚步声,烛九y-in转身走到乱石后,素廉化作小兽的模样重新趴回乱石里,脑袋放进爪子里的时候还长叹了一口气,吹得它盖在小角上那白帕子飘起来一个角,又落下,遮住了它半只眼睛。
扶摇站了起来摇着腰肢来到帐篷边,掀起帘子,见到来人先是一愣,随后恭恭敬敬福了个身子:“王爷万福金安,来找少爷?”
楼痕“嗯”了一声。
楼痕稍稍弯腰走进帐篷里,来到张子尧身边,后者显得有些迟钝地转过身见到来人是他,正想站起来问安,然而屁股还没离开椅子多远便被摁着肩膀摁了回去:“子尧不必多礼,这儿也没旁人,本王就是想来看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