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淡出了视线,有些人远走去往遥远的国度,更有甚者,长途跋涉向未知的世界,留给大家的,成了永恒的背影,与无尽的悲恸。
说的就是你啊,是你啊。关晓隐忍地弯下身,紧紧攥住坠于胸前的那枚戒指。教堂外的寒风那样凛冽,叫人睁不开眼睛。
我该记恨你一辈子的,我理应记恨你一辈子,王熙然。
王熙然今生的最后一天,是个日光明媚的日子。有微风在窗台边歇脚,荡起的白色纱帘拍打着空气,发出细微的窸窣声。
五年前的那场车祸没有立即要了他的x_ing命,却给他留下了难以治愈的后遗症。他全然不记得自己姓甚名谁,也丧失了行走的能力。幸而重逢了关晓,才得以安稳度过平和静好的一段时光。只是那被上帝尽数收走的记忆,再也没能大发慈悲地还给他。
关晓并不介怀,如今他终于成为了他的,再无人有能力,从他身边夺走他。这就足够了,还要苛求些什么呢?
他几乎将全部的爱都掏空给了他,他予他温暖,予他抵死缠绵的忘我深情,予他最奢华的生活与最富丽堂皇的世界。如若王熙然渴望,他甚至肯上九天揽月,肯掏心挖肝,将命也置于他掌中。
关晓真的已经爱至盲目,他再也无法容忍失去他,无法容忍他从他的生命里消失了。
只叹造化弄人,短短一年后,关晓曾细细描画过的未来如肥皂泡沫般,轻而易举破碎于无形。
王熙然受过重创的骨骼与内脏,以快于常人的速度日渐衰减着,身体素质每况愈下,病程却潜移默化几不可辨。当骤然恶化入院诊疗时,发现早已回天乏术。
于是关晓的世界就此崩塌了,他不知该怎样做,不知该何去何从。黑暗充斥在前路,什么也看不清。
王熙然倒是坦然接受了这一结果,车祸以后的每个日子,他都姑且当作上帝所赠与的礼物,心怀感恩地度过着。而这温馨的时光总有一天会终结,他有心理准备,所以泰然自若。
只是独留了关晓在这人世当中,令他终归放心不下。
被关晓反复提及的那段过往,王熙然仍是一丝一毫也记不起。但与之相伴的这一年,自己觉到了最厚重的幸福。虽然关晓总是抱憾地说对王熙然有所亏欠,可是王熙然觉得,此前的一切都已无所谓了,你此时陪在我身边,这就是最大的报偿,没必要再去计较什么。
“这段时间,我过得非常快乐,谢谢你,关晓。”他是这样说的。傍晚的余晖透过窗照s_h_è 进来,打在他略显苍白的脸庞,镀上了一层柔软的橙黄。
“你不要说话,好好休息,明天,我带你去看日出。”关晓隐约有了不好的预感,他急切地这样承诺着,对病榻上的王熙然说,也像是给自己多一分希望。
王熙然却艰难地摇摇头。他很清楚地感知到大限将至,这最后的弥留之际,有些话倘使不好好地交代,怕是再也没有机会。
“我还是记不得过去的事,”王熙然抱歉地说,“但过去究竟如何,对我来说已经无关紧要了。你这样体贴待我,我真的是莫大的感激……”
“不要说了……”关晓劝阻道,王熙然愈发的气若游丝令他感到惶恐。
“所以,我真诚地希望,你能够寻找到属于你的幸福,寻找到一个深爱着你的人,然后,好好地生活下去……”
“我深爱的人是你,你又要赶我去哪里呢?”关晓说着,泪水顺着脸颊滑了下来,“你不能离开我,没有了你,我该怎么办?”
王熙然颤抖着抬起一只手,想要将他的泪水拭去。贴近脸颊的时候,关晓觉到些微的凉意,温度正一点点从王熙然的身体里消失。
“谢谢你深爱着我,”王熙然眼角的泪水滴落在枕上,形成浅淡的水渍,“可不可以不要沉浸在悲伤里?不然,我会心有不安的。好好活下去,这世上还有很多美好的事等着你,还有很多人需要你……好好活下去吧关晓,这是我希望你为我达成的最后一个愿望了。能帮我实现吗?”王熙然恳求着,等待关晓的回答,“呐,请帮我实现吧。”
关晓不肯依,缓缓摇着头,却终于在王熙然受伤的神情里败下阵来。
“好。”他应承下来,“你可不可以也……”
你可不可以也帮我实现个愿望作为回礼?你可不可以,可不可以永远陪在我身边?
关晓这样殷切地希望着,却见王熙然的手已脱力垂下,重重地砸在床铺上。他的头轻轻歪向一侧,神情恬静而满足。
他没有许给关晓任何承诺,甚而至于连关晓的心愿也不肯听完。
却从关晓口中骗得了一份厚重的礼物,心满意足匆匆上路,赶去另一个世界偷着乐了。
让我好好活下去,而我好好活下去的动力,是有你在啊。
把前因硬生生地收回,却又要我给出一个结果,这又是多么伤人的任x_ing妄为?
关晓跌坐在病榻旁,呆呆地看着夕阳隐没在群山之后。他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守着王熙然,直到翌日傍晚被前来探视的昌荷发现。
王熙然的葬礼上关晓一言未发,静默地坐在角落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其后入土为安,昌荷担心关晓想不开,机警地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
“别费心了,我不会寻死的,”关晓察觉到后,好笑地对昌荷保证,“他要我承诺过,好好地活下去。”
“我该恨他的,恨他离开我。”片刻后,关晓继续道,“可是我恨不起来,我的这里,非常痛。”他捂着心口,语气凉薄,听者却觉得窒息。
回忆素来是伤人不见血的利器,在心口左挖一刀右剜一刀,直叫人痛彻心扉生不如死。
关晓坐在教堂边的沙滩上,听潮水涌起又落下,回忆如斯,拍打着旧日的疤痕,他面容淡漠,一根接着一根吞云吐雾,烟蒂丢弃在身侧,狼藉一片。
海风咸凉,掠过身边时带了潮s-hi的寒气。天色暗下来,海平线上的渔船掌起灯,摇摇晃晃闪烁着微弱的光。
他燃尽最后一根烟,拍落裤脚的沙土站起身,犹豫着不想回到独居的家中忍受寂寞的煎熬,却也不知道接下来该去哪里。
白子健的电话就在这个时候打了进来。
关晓接通,听那边说着什么,脸色一变,急匆匆离开了浅滩。
☆、第十一章
听见敲门声,屋内有人喊了一句“请进”。
白子健探进头,看向昌荷的座位。
“进来嘛。”昌荷忙站起来招呼道,“都是同事,不用这么拘束的。”
白子健这才大大方方走进来:“电话里说需要我填些信息?”
“就这个,”昌荷说,递过一张空白的表格,“给你办理之后的手续用的,你坐在我这里写吧。”说着让开座位站到一旁。
白子健道了谢,拿起笔认真地写起来。
“哎白子健,”前座的年轻女孩回过头,眯眯眼满是好奇,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问道,“你有对象了吗?”
白子健抬头咧嘴一笑:“我都结婚了,三年前也有了儿子。”
“啊~~~”年轻女孩备感失望,“原本还想给你介绍女朋友来的呢,看来没戏啦~~~”
“哈哈,是的。”白子健应着。
昌荷扬着眉吹了个轻而短促的口哨:“你这人生赢家啊白子健,冯姨也算是心愿完满了呗?”
“或许吧。”白子健浅淡地说,眼中显出些黯淡的神色。
见前座的同事一脸疑惑,昌荷解释道:“他是咱们项目企划组冯雅兰冯姨的儿子。”
“哎呦!”同事惊讶地捂住嘴,“我都不知道冯姨有个这么帅气的儿子呢。”
“我是海归,刚回国。”白子健说道,“母亲大抵很少谈及我的事情,你们不知道也是正常。”
“确实,”昌荷捏着下巴说,“莫不是你的个人简历上捎带了一句家庭关系,我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有这么优秀的儿子却不炫耀,冯姨也是低调。”
白子健干巴巴笑了两声。母亲对我的事绝口不提,可绝非低调这么简单。
“这个你拿走,先到联管找田歌盖章,然后交到财资科,应该就没什么事了。”白子健填完信息想要交给昌荷,听见昌荷这样说道。
“呃,什么?”白子健没听懂,“联……管?”
“联合管理部,找田歌,盖章,然后去,财资科,随便交给谁都行。”昌荷一字一句重复了一遍,又不放心地补充道,“这样吧,你记个我们部门座机,万一找不到就打给我。”
白子健掏出手机打开通讯录存了进去,转眼瞥见关晓的号码,还静静地躺在通讯录里没有被使用过。
“对了你可以抄近路过去,跟我来。”昌荷说罢带着白子健出了办公室,一直到走廊尽头才停下,旋开手边的铁门,内里是紧急出口的楼道。
昌荷抬手一指,白子健发现了隐蔽角落的直梯。
“这是个货梯,平常用的人少,但是很方便,你上去吧。”昌荷交代完,挥挥手就要原路返回。
“关晓他,是哪个部门的啊?”听见白子健在身后发问,昌荷停下了脚步。
上次一别时至今日,都再也没有见过他的任何踪迹。白子健自以为回国后默契减了很多,偶遇的几率竟然变得如此之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