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他又何惧投身西疆,做一个叛将!
「明远怎会劝大人忍家仇独善其身?」明远毫不畏惧地迳直回望,眼中盛势丝毫不下俞贤。「以您的本事,您就该身居高位,或上战场交锋拼搏、或以谋略横断大局,绝不是颓废自弃、隐没于市。」
「但是。」
在明远刻意停顿时,俞贤没有插话。
「您若未将病痛养好,又何来底蕴谈其他?」明远缓了声调,慢道:「您先将养妥当,其馀事情多的是机会讨论,不是么?」
「……」
「大人?」
俞贤闭上双眸,认同了明远的话。
可即使如此,他仍是费了好些许时间才平顺气息,待睁眼时,眸中已尽是怒愤之后的疲惫。
「歇会儿吧。」明远说到,欲扶俞贤上榻,却让俞贤给按住了手。
「你背后的人,是谁?」
明远愕然。
他不是不能与俞贤细说,俞氏逢变前,他便已数度吐露要和俞贤说分明的打算,只是俞贤从未起听的心思。
他着实没料到俞贤会挑这么个时候问他,更没料到未等他分说,俞贤又再问了一句:「不……不对,我应该这么问……『你』和那些人,在谋画什么?」
「大人何有此说?」明远不否认,却也没有坦明。
「若非有所计谋,就算我将养方毕,又有谁敢冒险用我这应死之人?」俞贤自嘲到。
「明远的意思是……大人为何认定明远非从人议令办事,而属共谋?」
「……若非如此,你岂会那般胸有成竹地认为,以我这不经事的年纪、和这已成废物的身躯,能过众议得一个说得上话的位置?想必……你是有些话语权,才会那般说道。」
事实上,俞贤的猜测并非只因这几句话,否则以他过往不惯着墨细节的秉性,怎可能刹时间习惯谋算、且算不离实?但这里头的门道,他不打算毫不保留地与明远说明白。
「您就不担心知道太多,会再惹来一椿杀身之祸么?」
「那你去取剑刺死我吧。」俞贤扶桌起身,别开明远的搀扶虚步上炕。「我不过是个该死未死的废人,对你来说没有什么用处,你不愿告诉我也是应当的。」
「……」
明远见俞贤晃晃悠悠地躺上床,脸色冷凝地拉过被子、阖上眼的样子,本觉得俞贤有些任性,因而感到好笑;可当他听到俞贤最后补的那一句,再多的笑意都成了针,狠狠地扎入他的心上头。
他不乐意见到俞贤前些个月来,顺境而走的模样,更别说是如今这副被拔了爪子般的,自厌自弃的姿态。
「今日的事已经发生得够多了。」明远走到床榻边,躬身边替俞贤整着被褥,边道:「明儿个,您气色好些时,我再和您说。」
俞贤虚应一声,彷佛没仔细听清明远的话。
明远也不介意,吩咐人把桌上收拾干净后,伸手拉过矮凳、肩披厚氅,便像前几日那般地坐在床边趴着睡下。
俞贤没有睁开眼睛,却也没有马上入眠。
他静静地躺着、静静地想着,趁着僻静的时候,独自理清思绪。
叛国,他确实是能这么做,可是这是无计可施的下下之策。
该死的是背叛、栽赃他俞氏的从属或堂官,还有那坐居朝堂之上,默许、甚或是欣然这一切发生的东煌之主——越振武,而非那些随官府、随大人物起舞,可恨却也可怜的市井百姓以及不入品的小差。
若他直去西疆,先不说他能不能取信于布幌官家、谋一有利作为的职司,他能不能迈过心里的坎,抛开犹豫,为达成最终目的去伤害东煌万千黎民、倾圮他俞家先辈一心护着的东煌皇室,才是最要紧的事。
所以……他才会将想法动到了明远那头。
他不清楚明远那方究竟打算谋划什么,但只要那谋划之中,能有把握拉下他的众多血仇入黄泉,他就愿意为之尽力,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甘之如饴。
毕竟,投向在那方隐有地位的明远,总比投靠布幌来得实际些——至少他能从处处表现上察觉到,明远待他……别有用心。
只要明远于他有所求,他的命就还有成为筹码的价值。
在他重新筹出他的班底、不用再仰人鼻息之前,这就是他唯一的……筹码。
六
想着,俞贤不知不觉地沉入梦乡。
在梦中,他见到寡言的父亲,见到慈爱的母亲,也见到向来宠他的三位兄长。
他听见他们向他说:从今之后行事要自己多加小心,因为再也没有人能给他依靠,再也没有人能帮他铺垫好一切、替他看顾周全……
「父亲……母亲……大哥、二哥……三哥……」
睡梦中,俞贤喃喃唤着,眼尾盈出泪光,顺着颊、流淌而过。
那是俞贤醒时,绝难流露出的脆弱。
被俞贤的呢喃惊醒的明远蹙眉望着,终究是忍不住伸手,轻轻地抹去那残馀的剔透。
翌日午后,明远见请来的大夫说俞贤恢复得不错,便在遣走闲杂人等后落坐床沿,实践了承诺。
「昔宁亲王越安,您是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