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答不出来,却又不希望与明远的交谈就此中断,俞贤于是反问:「明远,你先说说,对于我俞家不掺和进皇子们的事儿,你有何看法?」
「明远不敢议论。」
见明远垂眸不言,俞贤忍不住笑骂:「从你进俞府以来,我可没见过你有什么不敢说的。」
「那是大帅与将军大肚,不和属下计较。」明远墨迹了几句后才敛色,回应起俞贤的问话:「属下以为,大帅下令府中上下不得与任一皇子太过亲近,兴许是担心影响太大,引起圣上猜忌。」
「继续。」
「恕明远大胆。大帅此举系属中庸,但在他人眼里看来……是否显得势弱了呢?」
「何说?」
俞贤兴致昂然地听着,心里却有些感叹。
自明远进了俞府、成为他的侍读后,便被他拉着一同学武、熟习军事兵法。
两人听的是同样的讲学、读的是同样的书册,可偏偏他只开窍了军谋这一块,而明远却多习得了些许文政方略……
他不免为明远感到可惜。
若明远不只是个侍读,而是同他一般有着家学渊源……如今的成就绝不会只是区区一个五品将军。
「历代以来,俞氏皆为皇家命令最忠实之执行者。近百年间,俞氏先祖不仅救先帝于重重危难之中,更助振武帝登上皇位,因而受圣眷册封为定国公。在此之后,大帅又助圣上平定宁亲王之变,即使先祖仙去,圣上信宠犹然不改,钦命为国拓展四方江山、扬我东煌威名,点点事迹,足以旁测圣上心意。」
明远微顿,续道:「现今,大帅以超然之身游离于皇子之外,仅遵帝心圣嘱当然是绝佳之策,但以明远浅见,众位将军却不必按大帅作为,应向诸位皇子释出善意,不断其拢络之心为是。」
至此,明远的话告了一个段落。
但俞贤却没反应过来,而是沉默了一阵后,才恍然道:「……完了?」
「……将军,您真的有在听我说么?」明远面露无奈之色。
二
「当然。」俞贤轻鼓起掌。
「那么……将军以为?」
俞贤爽快地道:「本将没什么见地。」
「……」
俞贤笑了笑,起身负手、行面门栏。「你说的确实有道理,只是有些内情你不太清楚……就连我也是不久前才从父亲手书里概得之。」说着,迎向烈阳的面庞上透出一丝忧虑。
「我俞家向来只忠于皇上,当初拥护的,也是皇上策立的储君而非振武帝。若非先皇废储、太子不满被废而被不肖臣子鼓动叛乱,我俞家也不会间接成为振武帝助力,领兵反歼贰臣之属。」
说到这里,俞贤回过头看向明远:「圣上即位之后重用我俞家……」
他没将话说得完全,但他知道明远必能知道他隐而不语的意思。
振武帝是看中他俞氏的领军才能而重用也好,是顾忌他俞氏在军中的号召力,而不愿妄自拔除也罢,总而言之,重用的原因绝不可能是因为宠信。
即便俞家再怎么表露忠诚,对于振武帝来说,俞家已不是前几代皇帝所信的忠义之剑,而只是个守分之臣。
剑没有心,不懂得谋害主人;但臣再怎么衷心……终是有自个儿私欲的。
「不谈这个。」俞贤摆手,朗然笑道:「陪我出去晃晃,算算时间大皇子也要到了,正好避一避。」
明远不赞同地摇头。「属下仍是觉得,按现况走下去讨不了好。若将军不排斥大皇子,与之接触一番兴许会有助益。」
「父亲是不可能同意的,明远莫再多提。」俞贤返身入内。
「是明远僭越了。」
闻言,俞贤脚步微顿,经过明远身旁时伸手重拍明远肩头,笑骂:「别总来这一套,你也去换身轻便的,省得一踏出去就受瞩目,想躲也躲不成。」
「遵命。」明远恭敬地说着,脸上却露出几许放松的笑意。
在进入军伍之前,俞贤与明远的关系虽不若兄弟般亲腻,却也不像主从那样尊卑分明。
两人一齐习武、一同听学,闲暇时并肩出游、危难时并骑迎敌。比起聚少离多的兄长们,他与明远不是兄弟,却胜似兄弟。
「哒哒——哒哒——哒……」
着上便装后,两人策马出了城外,双骑奔驰在辽阔的草地上,往离城北不远的一处湖畔行去。
「明远,你说我东煌国将来是否能征服这片草原,让那蛮人彻底归顺?」
「以我东煌洪威,西疆早晚是囊中之物。若大人有心,必然能在征伐之中留名百世。」
俞贤朗声大笑:「我是一定会倾尽全力的,可明远你也得多露露锋芒,别老是忍让着啊!」
「属下尽力。」明远苦笑着应是,却忍不住反驳:「大人就不怕属下放肆,抢了您的光彩么?」
「有何不可?我俞家多得是才名远扬的从属,可惜都是父亲和兄长们的属下。我……很不甘心哪。」俞贤玩笑道:「你要是没点出息,就愧对我当年坚持救你的那份心喽。」
「……」闻言,明远顿了一顿。「不会让大人失望的。」
俞贤察觉到明远的异样,转头望了一眼,却没从明远脸上瞧见什么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