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他们约在天钥桥路吃生煎。
两个人一起仰头看了一会菜牌,路鋆问孟焕之要多少个,然后一共点了三两生煎。孟焕之站在他后面,又补了一句,“再要两碗咖哩牛肉粉丝汤,谢谢。”
吃生煎怎么可以没有牛肉汤呢,绝对不可以。
他们找了位子坐下来,各自在小碟里倒了醋,孟焕之有点讲究地把筷子和调羹用干净的纸巾重新擦过一边,然后开吃。
前几天,孟焕之带他走过湖南路,走过衡山路,这些从前法租界的街道两侧多为欧式小洋房,当年的风貌至今犹存。可惜道路两边的法国梧桐在冬季一棵棵光秃秃的。这或许已经成为了上海这座城市最具代表性的风景之一,气候回暖之后,能够吸引不少旅人到这一带漫步。
路鋆咬开生煎薄薄的外皮,里面即可就留出滚烫的肉汁,飘着油香。
“等会要去哪里?”
“你想去哪里?”
“你今天居然没做计划?”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路鋆打心眼里不相信。
果然,孟焕之一脸正经地回答说:“当然有,今天去复兴东路和河南南路那一块。”
“所以说?”路鋆瞪着坐在自己对面的人。
“没有所以,我只是出于礼貌问你一下,说不定你有想去的地方,不过我猜你没有。”
待在一起久一点,他发现孟焕之好像比以前热络多了。比以前笑地多,也会主动讲笑话。
路鋆很多次都想说,其实孟焕之笑起来的样子还蛮好看的,眼睛和嘴角都自然地弯着,看起来有点像小孩子。
他想起小叶那次在聚会上说的,说和孟焕之相处久了,就会觉得还不错。所以,有种人就是这样,不是不好亲切,只是比较慢热而已。
复兴东路和河南南路那一带,是上海的老城厢地区。
自从上海开埠,租界开辟之后,老城厢的概念就随之出现。和迅猛发展的租界城区不同的是,至今已有700余年历史的老城厢,虽说里面道路不治,市井喧闹,但却是上海的根,是上海历史的发祥地。从前的一道城墙,有小西门,老西门等一共九座城门,当下很多上海土生土长的年轻人,都不尽然了解。
而现在,这一片区域被复兴东路和河南南路这两条垂直相向的主干道分割成几乎等分的四块,北有豫园城隍庙,南有小南门,西有老西门,东有十六铺码头。
他们坐车到中华路,然后步行到文庙,这一带向来都是学生党的聚集地。各色文具,打口碟,路边烧烤,应有尽有。孟焕之说自己就是在这里偶然买到第一张Five For Fighting的CD。
沿着文庙路一直走,后面就有一个不小的花鸟市场,梦花街就在附近。传闻这条街因街中梦花楼而得名,从前每逢官府开考,千百莘莘学子纷来沓至,以求讨一个“梦笔生花”好彩头。
再向东走穿过河南南路,就是蓬莱路,望云路,净土街。菜市场人声鼎沸,临街摆摊的小贩随处可见,各色吃食,日用品,甚至是无用的老旧万物。旧户人家习惯将洗衣机摆在门口,妇女临街坐着刷碗筷,洗衣服也是常态,充满着生活味道。
路鋆第一次真正走进老城厢,以往就算路过复兴东路等主干道,也只不过是恰好途径。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一带真正的面貌,更不谈老城厢里七绕八弯的各种巷弄。有些名字,甚至从没听说过。
这像是一个全新的世界,和以往他所见到的繁华都市相比,简直是天冠地屦。
孟焕之身上只背着一台轻便的相机和一支定焦镜头,走在前面带路,偶尔停下来拍几张。两个人时走时停,没逛多少条街,天色却已经暗了。
他们在福佑路上随便找了一家小店,坐下来叫了两碗面条。
“我第一次来这里逛,也觉得惊讶。”
孟焕之好像知道路鋆此刻的感受,说起自己第一次来逛的时候,看到蹲在巷弄口卖鸟禽的小商,当街杀鸡,沸水滚烫,鲜血淋漓,往来行人好像也见怪不怪。
淮海中路上每天人来人往,人们西装革履,面容姣好;而老城厢里,上了年纪的老者赤条着上身站在街口抽烟,身材臃肿的中年妇人在菜市场和人讨价还价。没有哪一种更接近真实,因为它们一样属于这个城市,只不过是两张不同的面孔而已。
想到这里,路鋆开玩笑说:“如果赵晋飞来,估计他会比我们还要觉得惊讶。”
他拿了孟焕之的相机,看刚才的照片,然后心血来潮,随手举着相机对着毫无防备的孟焕之按下了快门。
没有对上焦的后果,就是孟焕之的脸变得有点模糊,面对镜头露出的茫然表情看起来有点难看。但他一点也没不介意,接过相机把对焦模式调好之后,又重新递回给路鋆。
他没用过定焦头,只觉得不能随意变换焦段的感觉用起来很不方便。但孟焕之解释说,一机一镜,用习惯了这支35毫米的定焦头,看什么都习惯用35毫米去定义取景。所谓镜头感,就是在这样的过程中行程的。
“很多人认为定焦镜头不好用,大多都是因为觉得有时候难免要根据景色来调整站位,有人会觉得,很多东西用定焦头拍不下来。但事实上,完全不是那样。”
路鋆知道孟焕之说到摄影就特别来劲,因此只听了个七七八八,心思全在眼前的爆鱼面上。
孟焕之也吸着面条,继续说:“拍不对,是因为没有站在对的焦段距离上。没有什么东西是拍不下来的,用定焦的人,知道自己应该站在哪里就够了。”
听到这里,路鋆愣了一下,随即敷衍讨好,“……要我叫你大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