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怀昭撩起衣摆,坐到一张空椅上,叫过小二,要了一碟盐水花生,一壶浓茶。正逢隔壁桌的客人在把酒寒暄,说江湖事,见他们说得兴起,顾怀昭忍不住端起茶碗,多看了几眼。
朝南坐着的侠士使一把折扇,画了名花美人,朝北坐着的使一把银鞘长剑。顾怀昭只觉这两人都有些面熟,偏偏想也想不起来。
就在这时,那使扇的说:“高兄,大伙都是为了围剿恶贼去的,不知谁能拔得头筹。”
姓高的朗声一笑:“刘老弟何必自谦,这次去了不少青年才俊,但谁有你功夫练得扎实?”
“哪里哪里,小弟怎比得上高兄!”
顾怀昭听他们这样巴结奉承,便有些懒得去听,一个人用右手去夹碟里的花生,第一颗落在桌上,第二颗落在地上,到第三颗总算送入口中。
顾怀昭拿左手握住还在微微发抖的右手,亲眼看着这只手又恢复了一些,正有些雀跃,那边刘姓少侠却一转话头:“我上回跟着李万山李大侠,远远见过那恶贼,原以为他穿了件猩红长袍,再一细看,才发现是鲜血染的,还生了一张恶鬼一般的脸,一看就让人倒尽胃口!”
“刘老弟,你错了,应效儒的婆娘当年是一等一的美人,他儿子原本也生得细皮嫩肉。可惜偏偏要跟李大侠作对,前些日子的鸡鸣镇惨案,还有前半年的梅庄血案,我看八成也是他动的手脚。哼,相由心生,过去再好看,现在还不是丑如鬼!”
53.
顾怀昭骤然听到这一句,仿佛被人拿棍棒敲了一下,一双筷子都落在桌上。眼看着筷子往桌下滚去,顾怀昭木然弯下腰,去拾桌底的竹筷。
隔壁桌的酒客拿酒碗狠狠一碰,各自溅出不少酒水,烈酒下肚,说得更是眉飞色舞:“你是不知道,那道疤从这里划到嘴巴,我上回隔着山头,骂了他一声丑鬼,他居然气得直打哆嗦,幸好我跑得快——”
顾怀昭捡好竹筷,站起身来,轻轻问了一声:“你们说的是应雪堂?”
使扇人看顾怀昭身上也配了把铁剑,还以为是一路人,抱了抱拳,高声招呼道:“正是,不知这位兄弟师从何处,是哪一路的人马?”
顾怀昭脑袋中嗡嗡作响,眼前一片血红,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左手剑已出鞘,抵着那人的脖子说:“不许你们这样说他。”
他骤然出剑,满堂宾客脸色都不好看,都推开桌椅,借着三四分醉意,手摩挲着刀鞘剑鞘。
使扇的刘姓汉子原本见顾怀昭出剑极快,吓得牙关打颤,然后细细一打量,发现颈侧搁的这把铁剑剑刃已钝,剑身上甚至有几处豁口,不由放声大笑起来:“哥哥劝你一声,这把破铜烂铁,还是别拿出来卖弄了。现在黑白两道都在悬赏应雪堂的命,我只骂他一声丑,还是抬举他了!”
那人说着,拿手压着顾怀昭的剑身,想往旁一拨。谁知顾怀昭听得两眼充血,脚步一错,倒转剑身,拿剑柄往他肩膀上一敲,把肩骨敲得粉碎,之后更飞起一脚,踩着他头上珠冠站上桌面,狠声道:“我不许你们这样说他!”
刘兄侠士这才回过神来,捂着肩膀,声声惨叫。
举座哗然,一时间尽是出鞘之声。
顾怀昭看着满堂寒光,终于想起这两人在何处看过。
自己当年围困谷中,被乱剑削了头颅,正是这两人冲在最前头,如今还这样辱骂师兄……
周围全是怒骂之声:“这人八成是应雪堂的同党!”“大伙一起上啊!杀了他,以彰江湖道义!”
顾怀昭眼睛里仿佛有两团火光,连嘴唇都在微微发抖:“你们无凭无据,有什么理由说他?”
还有谁比他清楚,一朝之间,身上无缘无故多了罪名,说杀了无冤无仇的人,那种愤懑苦楚,如行走刀山。
因为他不在江湖,所以换成是师兄顶罪?顾怀昭忍不住嘶声喊着:“我师兄他——”
他容貌无俦,剑术无双,不知有多受器重,他理应是无双君子,去统领紫阳山,配藏锋铁剑,是谪仙一般的人物!这些人哪里比得上师兄半根寒毛!
一旁的高姓剑客看顾怀昭浑身都是破绽,突然发难,长剑横扫,想削他下盘。
一行人还未看到顾怀昭怎么动作,顾怀昭手中长剑已经擦着那人的剑身,往他手肘嫩肉上重重一划,划得鲜血长流。
顾怀昭终于回过神来,目光灼灼地说了下去:“我师兄……生得极好看!”
他断断续续的说到这里,眼神万分凶狠,两行热泪却噙不住:“他就算、毁了容,在我心里,也极好看!不许你们诋毁他半句!”
堂中终于有人喊着:“这人疯了,大伙上啊!”有些人热血冲头,真冲上前来,有些人却悄悄往门外退。
顾怀昭想到这些人是去围剿应雪堂,出手已分不清轻重,一把剑使得至朴至拙,却招招后发先至,把八仙桌周围的人都刺伤在地,又一个腾跃堵住客栈大门。
他这些年无事可做,只能练剑消磨时日,此时再看别人的攻势,只觉得像小儿挥拳一般,随手就能格开。亏得紫阳剑法招招只往肩、肘、腕三处招呼,否则顾怀昭盛怒之下,只怕会取人性命。
不知谁喊了一句:“大伙一起上,我攻上三路!”
顾怀昭斜斜站着,右手负在身后,左手松松垮垮提着一把破旧铁剑,乱发都贴在脸上。直到对面七八把剑到了身前,手中铁剑才像活了过来,从剑网空隙中刺出,贴着其中一人的手腕一绞,右脚飞踹,把他踹得朝后摔去,身后四人受他所累,一同跌倒在地。